笔趣阁 > 折杨柳 > 118.漏残星亦残(三)

118.漏残星亦残(三)


  柳胜男接过酒碗道:“不过这酒既是钱大人赐下……”她借着酒碗遮掩,冲廖翚竖起食指晃了晃,廖翚这才稍稍放松了些,冲她眨了眨眼。

  “……那是怎么都得喝一碗的了。”柳胜男说着,将酒碗递给廖翚,道:“还不快谢赵大人赐酒?”

  廖翚接过酒碗,谢了赵大人,一饮而尽。他刚将碗递给一旁的侍从,就看到周寻端着酒杯过来,哈哈大笑道:“廖翚是我沙州的儿郎,咱们沙州卫军也脸上有光啊!我敬你一杯!”一旁侍从见了,忙又给廖翚满上。

  柳胜男却笑道:“周参将的酒,那也是不能不喝的。”几名沙州卫的军官互相打了个眼色,道:“廖兄弟年轻有为,咱们少不得也要敬上几杯酒!”周寻大笑道:“好说好说,小廖是咱们沙州出去的,咱们本乡本土的少不得要陪他喝个够!”众人被他这么一鼓动,纷纷凑上来,拎着酒壶,大有今日不醉不归的架势。

  柳胜男见周寻边说边冲着众人挤眉弄眼,心中厌恶。适逢席间侍从端着刚出炉的各色点心果子往来穿梭,岳承谟已经在她碗中放了一大块粟米糕,她心中顿时有了计较,陪笑道:“诸位大人的高看廖翚,是他的福气。只是……我军中确实有些十分复杂繁琐的事等着他呢。这杯喝完可真是不敢再叫他喝了。”她也不理连连冲她使眼色的廖翚,一只手悄悄地向那粟米糕摸去。廖翚大急,可又不敢再拒绝,只得接过酒碗,硬着头皮灌下。

  他还没灌下两口,忽然被人猛地在背上一撞,整个人不禁一个踉跄,那一碗酒泼了自己和周寻一脸。廖翚抹了把脸,这才看清是个传菜的小厮被地上的酒水滑倒撞在自己身上。那小厮手中一摞碗碟全打碎了,自己腿上溅满了汤汤水水,脖子上也有什么凉凉的汤水流了下去。再看周寻和几个围上来的军官们,脸上又是酒又是汤汁,别提多狼狈了。

  那闯祸的小厮跪在地上连连告饶,有人给周寻等人递了块手巾,更有人大声叱骂,一时间席面上乱糟糟的。柳胜男忙趁乱对廖翚道:“你看你这一身,滴滴答答的成何体统!快回去换身衣裳!”说着将他推出大厅。

  混乱过后,席宴重开,柳胜男见岳承谟一直看着自己,于是笑道:“将军看我做什么!我这儿又没好酒好菜。”说着,笑嘻嘻地抓着手巾擦了擦沾着糕饼渣滓的手,夹起那不知何时缺了一角的粟米糕美美地咬了下去。

  酒席过后,柳胜男与岳承谟回到馆驿,见小星坐在院中正拆着一件沾满菜汤酱汁的棉袄,旁边的木盆中放着几件已经洗好的衣裤。柳胜男笑道:“这小子倒是舒服。”

  小星抿嘴一笑,道:“廖大哥回来时特别狼狈,我就将他的衣服拿来替他拆洗一下。”她低下头,“都是做惯了的事,不麻烦的。”

  岳承谟问:“他人呢?”小星突然红了脸,道:“穆公子嫌他太脏了,逼着他去了洗澡。现在两人在屋里呢。”

  柳胜男噗嗤一声笑了,抬手推开左边的一间偏房轻轻走了进去。

  廖翚正盘腿坐在炕桌前,在一大块宣纸上对照着草图认真地画着。穆淳坐在他对面,也提笔在一本册子上奋笔疾书。屋中火塘旁放着张椅子,椅背上搭着湿哒哒的束发巾。

  听见门开了,穆淳放下笔墨微微一笑,给二人倒了热水,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柳胜男和岳承谟看了眼继续聚精会神地描画地图的廖翚,接过水杯,轻轻地在他身边坐下。

  柳胜男将杯子捧在面前,轻轻地吹着气。她无意间眼睛一动,目光正落在廖翚面上。他应该是从头到脚都好认真洗过了,湿润的头发披散着,在从窗棂透过的阳光下闪着油脂般的光泽。他的头发本有些卷曲,平时要不是有束发巾约束着,鬓角、额前的碎发便肆无忌惮地张牙舞爪着。可眼下,那头桀骜不驯的头发润足了水气,温顺地垂着,只有那么几根已经干了的发丝,有些试探地探着头。他一直低着头,一片头发自前额垂下,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却遮不住仿佛被刀削一般高高耸着的鼻梁。他每次抬头去看放在左手边的草图时,他的眉眼就会在柳胜男眼中一闪而过。他眉毛又浓又黑,深深的眉骨下,每一次抬头,浅褐色的瞳孔都仿佛宝石般闪着光。那双眼即便被氤氲的水汽笼罩着,柳胜男也不禁被深深地吸引:从军已近一年,自离开京城那天起,她就再没见到过如此专注笔墨的人。她原先只知道廖翚武艺超群,善绘山川图景,却从不知道这个校场上张扬、平时总爱和自己顶嘴的男孩,居然也有这么安静的一面。

  杯中的水渐渐凉下去,朦胧而湿润的水汽也淡了,露出他眼下两团青色的阴影。柳胜男知道,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天天宵衣旰食,若说这些天最苦最累的人,绝不是岳承谟,而是他。“在沙州这几天,是不是该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了?”

  就在柳胜男出神的时候,廖翚仔细地将画好的图与草图两相对照,见没有任何疏漏与不妥之处,这才轻轻地吐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

  他抬起头,赫然见岳承谟和柳胜男也坐在对面,突然就有些难为情,手忙脚乱地用手捂着那头湿漉漉的卷发,忙不迭地跳下炕便要拿那束发巾。穆淳道:“都还没干透,你这么捂上头,明天就有我忙的了。”

  廖翚有些赧颜地站在当地。岳承谟不由笑了,道:“你这披头散发的样子我们都看了半天了。旁人会笑话你这头卷发,我可不会!来来来,坐下。”他见廖翚还傻站着,指了指他刚才坐的位置,加重了口气道:“坐下!”廖翚打了个激灵,身子一挺,应道:“是!”

  岳承谟待他坐下,这才指着桌上的地图笑道:“都画好了?”

  廖翚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都好了。不仅大海道的图画好了,沙州到大海道这段路的图也画完了。”

  他说着,将地图捧起,轻轻地对着墨迹未干处吹了吹气。他自己的棉衣拿去拆洗了,此时穿的是穆淳的氅衣。穆淳离京时还是八月,到甘州后柳夫人见他衣裳尚单,便给他新做了寒衣。月白的氅衣穿在穆淳身上,越发显得他清雅不俗。而廖翚自幼生长在西北,就算有胡人血统也架不住十九年的风沙,手脸都是浅蜜色不说,唇上手上更是布着一道道干裂冻裂的血口子,原是很不衬这身衣裳的。可是小心地吹着墨迹的他却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干净好看。他哪里像是个几经厮杀的沙场健儿,分明是书斋中倚窗读书的少年士子模样。

  若说读书人,柳胜男见得太多了。眼前的穆淳、京中的佑王世子姬允城、还有……孙嘉,哪一个不是翩翩公子、风雅翘楚。穆淳清高冷冽,姬允城多愁善感,孙嘉内敛坚韧,各有各的风流。若论风雅,廖翚是万万比不上他们,可他在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露出的阳刚之气却让他在书卷气中多出了与众不同的光华,越发地耐看了。

  待墨迹干透,廖翚下了地,恭恭敬敬地将地图递给岳承谟。柳胜男凑上去仔细看了一阵儿,笑道:“廖翚,你这一手小楷倒是相当好看!就算放在京城的太学生中也算得上等。”

  岳承谟一边将小心翼翼地地图卷起,一边笑道:“我以前只知道他读过书,会写字,也是此番看了他做的文书、地图才知道这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廖翚嘿嘿笑道:“哪里是什么高人,不过是小时候爹爹的竹板子挨多了。”几人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廖翚自己也笑开了,笑得整个人都发着光。他上身穿着宽宽大大的氅衣,腿上却是寻常士兵常穿的粗布裤子,脚上的靴子沾满尘土都快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明明一身奇奇怪怪的穿搭,却丝毫没掩盖住他的奕奕神采。

  柳胜男突然想到一事,放下茶杯道:“师兄,你今日酒席上跟我说他不能喝酒,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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