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别有幽愁暗恨生（六）
南宫越听她这么说，心头一痛，眼中不禁一酸帕里黛幽幽说道：“无忧无虑的日子没过多久。一天，伊萨跟我说他已经做了他该做的事，剩下的事，该轮到我这个公主去做了。他带着我一路向东，来到大胤。这时，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在他身边有了一群我从未见过的人，这些人都是摩瓦罗的信徒，他们称伊萨‘圣师’。到京城后，伊萨十分严肃地跟我说了他的计划，他要我作为舞女进入佑王府，进而入宫。他要我成为皇帝的宠妃。”
帕里黛的声音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南宫越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说道：“我没有想到他的计划居然是这样的！他说这是我该为月昌和教派付出的……他本不需要这样说。他知道，他的话我从小就没有违抗过。我可以拒绝任何人，唯独不会拒绝他……”
她羽翼一般的睫毛颤抖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南宫越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不由得轻轻抱住了她。
帕里黛捉着南宫越的双臂，轻轻地抽泣着问道：“你有中意的人么？”南宫越一愣，低头看去，见帕里黛望着自己，于是点点头道：“有。”
帕里黛闻言，垂下眼眸道：“他知道你的身世么？”
“知道。”南宫越柔柔地说道。
“他……不介意么？”
帕里黛看到南宫越笑了，眼中闪着光芒，不禁叹息道：“我真羡慕你。”
一道灵光闪过，南宫越脱口而出：“你喜欢伊萨？”她仿佛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掩着口，怔怔地看着帕里黛。
帕里黛愣了一愣，旋即轻轻地笑了起来。她离了南宫越的怀抱，趴在榻上的矮桌上，越笑越大声。
“帕里黛……”南宫越望着她上下耸动的肩膀，不禁有些忐忑。她轻轻扶着帕里黛的肩头，道：“对不起……是我说错了……”
帕里黛躬着身子，一边笑着一边狠狠地摇摇头，那笑声满是凄凉。好一阵子，她才止了笑，撑着矮桌直了身子。她有些颤抖的手抓住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杯里的茶水早就凉透了。冰冷的液体顺着咽喉流下，让她连连咳嗽。南宫越见状，道：“我给你倒杯热茶！”她刚起身，却被帕里黛一把抓住。
只见帕里黛满面泪痕，不住地摇头。她一边咳嗽一边道：“不要……不需要……”又一面以目光示意南宫越坐下。
南宫越叹了口气，重新坐下。她刚刚坐稳，帕里黛柔软的身子便整个儿靠在她怀中。
泪水无声地流淌，帕里黛的神情却十分平静。她缓缓说道：“我被送进神庙后，伊萨便成为我的经文导师，那时候他还不是护法。后来他成为祭司，又成了新月护法，都一直是我的导师。
“如果月昌没有灭亡，我和他，应该永远都是圣女和护法。”帕里黛苦笑着，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亡国之后，我天真地以为他会和我永远在一起。如果是那样，颠沛流离、浪迹天涯也没什么可怕的；如果他当真一心复国，我便跟他一起……可是我错了。在他眼中，我只是月昌公主、只是圣女，而不是一个女人。”
“他知道我的心意，他一直知道得很清楚！他却对我说，如果爱他，就帮助他完成他要做的一切……”帕里黛的身子颤抖着：“他要我勾引皇帝，要我委身于另一个男人！他要我给皇帝下了极乐散，还要我怀上皇帝的孩子……
“如他所愿，我成了皇帝的宠妃，我给皇帝喂下极乐散……他要我做的一切我都做到了。可是他把我当成了什么！”紧紧地攥着拳头，帕里黛咬着牙说道：“他以为我是什么！我爱他，就算再不甘心、再不情愿，我也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可是他居然要利用我的孩子！”
南宫越震惊地看向她的腹部。她的小腹依旧平坦，丝毫没有怀孕的迹象。似乎感受到南宫越的目光，帕里黛的手轻轻地覆上小腹，道：“还很小呢，也就一个多月吧，我不说，没人看得出来。”
帕里黛的身体猛地一抽，手紧紧地扯住腹部的衣服。感到南宫越挽住了自己的手臂，帕里黛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心里难过。”她攥紧了手指，用力绞着衣襟，道：“在他面前，我把自己低到尘埃中，他却只当我是件工具。”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他不会再干扰你的生活了。照顾好自己，会有个乖巧懂事的孩子爱你……”南宫越含着泪，轻轻劝道。
帕里黛微微躬着身子，绷紧的脊梁颤抖着，道：“你知道么，沙州有座沙山，山上有许许多多佛窟，窟内绘着美轮美奂的壁画：端庄慈祥的佛在莲台上说法，无数的仙人于云端翩翩降下，在漫天飞花中奏着仙乐，舞者们身着轻灵的羽衣，长带曼舞，璎珞灿灿。我被壁画上慈悲的佛像所迷。看着那一双双悲天悯人的眼睛，人生第一次，我感受到内心的平静。而那些舞者曼妙的舞姿更令我流连忘返。伊萨找到我时，我正在一座佛窟中起舞，一名看守佛窟的僧人为我燃起火把，将整座石窟照得亮堂堂的。回去的路上，伊萨一直阴沉着脸，第二天，我听人说，佛窟中的一名僧人死了，淹死在山脚下那条几近干涸的河中……我很害怕，直觉告诉我死去的是为我照明的僧人，是伊萨杀了他。可我不敢问，我以为是因为我一个人乱跑惹他生气了，才使得那个善良的僧人惹来杀身之祸！
“离开沙州的那天，我们经过沙山，伊萨远远地望着山上的佛窟，淡淡地说道：‘异教徒留在世上的一切，终将被天火焚毁。’虽然以前也经常听他这么说，但是那天，当我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我默默地看着他，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一般。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神情有些不悦，对我说：‘殿下，您应该离那些异教徒远远的，他们都是魔鬼的侍者。’”说着，帕里黛往南宫越怀中缩了缩。
南宫越听她呼吸沉重，不禁有些担心，低头看去，见帕里黛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可怜她，遂抬手抚着她的头发，道：“眼下好了，再没人会对帕里黛说那样的话了。”
帕里黛点点头，捉住南宫越的手，道：“你被行刺，下落不明。我一听就明白是伊萨下的手。他知道我喜欢你，可是他杀你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也是人啊！我的心也是肉长的！出卖自己，难道我就不会痛苦么？失去朋友，难道我就不会伤心难过么！”她惨笑着摇摇头，“从知道你遇刺的那一刻起，我对伊萨的最后一丝温情也没有了。我恨他和他笃信的神灵！我开始后悔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事，我想到了死……”
听到南宫越一声惊呼，帕里黛轻轻拍拍她的手，突然声音一寒，咬牙切齿地说道：“后来我想，就这么死了多没意思，我要伊萨和我一同下地狱！”她发出一声自嘲般的笑声：“怀着这样的念头，我开始变得有些颠颠倒倒。那时候皇帝因为极乐散的缘故，身体和精神都虚弱得很，很少临幸后宫。我开始礼佛读经。别人以为我因为失宠了，不得不常伴青灯，她们哪里知道，只有在佛堂里，我才能获得平静。”
南宫越将她颤抖着的单薄身躯抱在怀中，一股寒意透过厚厚的衣衫沁入四肢百脉。帕里黛将脸搁在她肩头，顺了口气，道：“你知道么？伊萨设计恭妃娘娘，就是为了除掉小殿下，他还计划将包括贵妃在内的嫔妃一个个剪除。最后，让我的孩子成为太子，登上帝位。”
南宫越难以置信地皱起了眉头，道：“他……这就是他的计划？为什么这般……”
“这般草率、儿戏是么？”帕里黛冷笑。她坐直身子，道：“可是他坚信神会让他成功。他坚信我一旦怀孕，一定会生下个男孩。其他的，他不在乎，也从来没在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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