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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别有幽愁暗恨生(四)


  嘈杂的脚步、惨叫、辱骂、哭喊、恫吓、白色的脸、红色的血、黑色的墨……南宫越从噩梦中惊醒,背上被冷汗浸湿的衣衫紧贴着,又湿又冷,脸上刺青处隐隐作疼。她喘着粗气,将自己往墙角里缩了缩。铁链叮当,震得耳膜生疼,敲得心头一片冰凉。那些永远不愿再想起的记忆,在这间曾将年幼的她禁锢过的黑牢里死灰复燃,化作无尽的梦魇,紧紧地纠缠着她,一如多年以前。

  她蜷缩着,颤抖着,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她紧紧闭上眼,捂上耳,似乎这样就可以远离这可怕的囚室。可是一闭上眼,那些破碎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每一片都仿佛锋利的刀,割得她遍体鳞伤。

  黑沉沉的地牢中,只有狱卒送饭时会带来短暂的光明。她将脸埋在双手间,默诵着师门的剑诀、内功心法、轻功法门、甚至她所能想起的一切文字,借此来抵御无边的死寂。然而师父慈爱的面容、柳胜男明亮的脸庞、穆淳温柔的眸子却随着背出的每一个文字,在她心中不断萦绕。她不禁轻轻地啜泣着。

  在青羊眼中,南宫越似乎已经看透生死。可这墓穴般的地下空间唤起了她记忆最深层的恐惧,随之而来如跗骨之蛆的噩梦蚕食着她的意志。明明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可是面对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亡的难以言表的恐惧蠢蠢欲动。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切几乎要将她压垮。

  手上的铁镣随着她颤抖的身子轻轻地响着,细碎的响声打破了死寂。黑暗将微弱的声响无限放大,在囚徒的耳中,这些微的响声不啻于幽冥的回音。南宫越将纤长的手指插进发中,轻轻地扯着,似乎这样就可以战胜心中不可名状的恐惧。

  门上的铁窗投进来稀薄的光,空洞、杂乱的脚步声在甬道中回荡。南宫越勉力克制着浑身的战栗,掩去无助,换上一副冷傲的面孔。

  门开了,明亮的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电冷漠的声音响起:“陛下要见你。”

  坐在戒备森严的马车上,南宫越掩在宽大衣袖中的手轻轻碾着冰冷的铁链,透过覆盖着铁窗的厚厚窗帘看着灯火通明的街道。明亮的灯火暂时驱散了她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大脑又可以开始思考了。她想回今夜之事,心头疑窦丛生。

  离开镇抚司前,电安排她沐浴更衣,不说胭脂香粉,连她当初落在青钰馆,后来据说是被官府封查的衣箱都为她搬来了;“伺候”她沐浴的女侍从们特意叮嘱她好好打扮,不可轻忽,若非她坚决拒绝,自己选了身素淡的衣服,又挑了朵绒花别在发髻上,那几个女侍从恨不得把她堆成个移动花瓶。

  “这算怎么回事?”南宫越暗自嘀咕。她自知一旦身份败露,便是死路一条。任用逆犯,实在太过荒唐,熙宁帝虽然有仁厚之名,也决计不会为了她承受百官非议。这些天,她一直等着的便是熙宁帝对她的宣判——或许在处死她之前,还给予她帝王的承诺,让她瞑目。

  可是,决计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什么时候刑决死囚前,不给断头饭,倒要让人好好梳妆打扮一番了?”南宫越忍不住腹诽着。她打量着自己,白西番莲纹厚缎的长袄下,露出墨绿色的裙角,烟色曲水莲花纹披风使得她薄施粉黛的面孔于清冷冲淡出些许婉转,举手投足间,腰间香囊散发出淡淡馨香。若非这马车四壁皆是精钢打造,车中佳人面有瑕疵,分明便是夜游都城的豪门千金。

  马车在西华门前停住,甫一下车,南宫越便看到林贵妃的贴身女官与数名影卫立在门前。

  那女官以目示南宫越,道:“跟我来吧。”南宫越见等待自己的是贵妃的宫人,有些奇怪。电守在她身边,甚是警惕,她不便发问,在一众影卫的簇拥下跟着那女官而去。

  南宫越跟着那女官,沿着西长街一路而下,心头疑窦更深。若说熙宁帝见她,该在乾清宫,或者是贵妃所居的承乾宫。承乾宫在乾清宫以东,本不该走到西长街上来的。她心里突然打了个突,不禁缓了脚步。

  领头的女官听见身后传来影卫的催促声,回头看了她一眼,似是瞧出她心头的疑惑,于是说道:“姑娘,娘娘在咸福宫等你。”南宫越的心一沉,苦涩的浪涛涌了上来,她颔首道:“有劳大人了。”

  昔日炙手可热的咸福宫,如今只剩正殿西厢中一点昏黄的灯,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照亮一小方花窗。半个多月前檐下廊前鱼贯往来的宫娥内侍都不见了踪影。只有林贵妃在寥寥几个宫女的陪拌下站在庭院。南宫越却知道,那几个宫女随便哪一个,都是影卫中一等的一的好手。女官行到贵妃身边,轻轻道:“娘娘,南宫姑娘来了。”

  南宫越冲着林贵妃跪下,叩首。贵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起来吧。”待南宫越起身,她看了一眼正殿,道:“她想见你。”

  南宫越望着那大殿,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她一把攥住腕上垂下的铁链,将几乎要溢出的轻响扼杀在层层袖中。她向着正殿走去。

  “慢着。”贵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南宫越垂下眼,道:“娘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林贵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殿中一片昏暗,西厢的绣榻旁,两只仙鹤烛台上,白蜡垂泪,烛心也不知多久没有修剪,蜷曲成一团。烛火堪堪照亮了榻上坐着的人儿。许烟儿枯坐榻上,她身穿西域式样的石榴红长袍,裙摆、衣袖、领口上俱用金线绣着葡萄纹样,头上戴着顶黑狐皮毡帽,帽上插着根孔雀羽毛,一袭金色的纱巾自头上垂直垂到腰畔。她的手臂撑在一只紫檀小桌上,手旁是一只揭开盖子的白瓷盖杯,杯口正袅袅地腾着热气。烛火透过薄如纸的杯壁,映出半杯水影。

  “娘娘。”听到一声熟悉的轻唤,许烟儿缓缓转动眼眸,待她认清了静静站在她面前的女子,那双翡翠般的眸子突然变有了生气。她起身,望着南宫越,道:“真的是你,你真的没死!太好了……太好了……”说着,她呜咽起来,张开双臂便欲向南宫越扑去。

  南宫越强忍心中酸楚,见她动情,脚下微微一滑,侧身让过。许烟儿扑了个空,不由得呆了一呆,见南宫越地站在一旁,脸隐藏在阴影中,遂轻轻拭去眼泪,苦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舞女,你若是不想,我便近不得你身……”说着,满怀幽怨地转过身,凄凄婉婉地转身向着绣榻走去。

  南宫越见她比从前清瘦了许多,圆润的脸庞如今显出了棱角,一双大眼睛凹在脸上,没了昔日的神采,不由得甚是难过,轻轻道:“娘娘……”许烟儿顿住了,缓缓回头,见南宫越的脸上浮现出缕缕柔情,眼泪顿时不争气地涌了出来,道:“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呢?”

  南宫越心中五味杂糅,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只一晃神,许烟儿已经隔着袖子抓住了她的手。南宫越忙转过脸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许烟儿惊叫道:“你的脸!你的脸怎么了?”南宫越猛地往后一闪,袖中传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许烟儿愣了愣,一把撸开她的袖子,霎时间,俏脸通红,她尖叫道:“为什么你手上锁着镣铐?出什么事了!他们……他们把你怎么了!”

  见南宫越侧身不语,许烟儿定了定神,一双手轻轻挽住她的胳膊,有些担心,又有些惶恐地说道:“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我……我只是担心你……是不是我牵连了你……”话没说完,便淹没在一阵抽泣中。

  南宫越见她落泪,喉头也是一紧,她转过脸,抓着锁链,柔声道:“这和娘娘并无关系。娘娘不必为我担心。”

  许烟儿边哭边摇头道:“不要叫我娘娘,我的名字叫帕里黛。我是月昌的公主,也是摩瓦罗的圣女。”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南宫越,带着几分小骄傲说道:“你们的皇帝只知道我是月昌公主、摩瓦罗圣女,并不知道我的名字。现在我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你能告诉我你是谁么?”

  虽然早就知道她与摩瓦罗教牵扯甚深,可是见她竟是月昌公主,南宫越还是感到有些出乎意料。她望着面前的异族美人,终于轻轻说道:“我叫南宫越,是安定侯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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