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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别有幽愁暗恨生(一)


  天刚蒙蒙亮,青羊踏上镇抚司衙门的台阶。

  刘宇听说青羊大人来了,忙不迭地迎了出来。一见了青羊,他便点头哈腰道:“大统领辛苦了!此番全歼乱党,护国有功,谁不知道青羊大统领之名!这京城内外,没了影卫,没了大统领,还就是不行!”

  青羊面无表情,不见一丝欢喜,听刘宇在耳旁喋喋不休,心头厌恶至极,冷冷说道:“人犯都看押好了?”

  刘宇连连点头,道:“大统领放心!卑职亲自将他们押在牢里,严加看守。谅他们插翅也难逃!有那么几个不听话的,卑职便赏了他们一顿板子,好叫他们知道咱们镇抚司的厉害。”

  青羊心头烦闷得要死,刚想叫刘宇闭嘴,却听他说道:“那个南宫家的余孽,逃亡十年,居然能瞒过娘娘、混进影卫。她平日里颐指气使,甚是傲慢,连大统领都不放在眼里。卑职早就气不过了,有心给她点苦头吃吃,谁知她竟不哭不闹。不过卑职什么样的犯人没见过!命人取大枷枷了,关在地牢深处……”青羊立时停住脚步,道:“你给她上了大枷?”

  刘宇洋洋自得,道:“是,按刑律,这等逆犯便得如此处置。她恐怕是知道落在我手里,想要反抗使倔绝没好果子吃,自打进了镇抚司的大门,就服服帖帖。不然,我定要狠狠煞煞她的威风,给大统领出出气……”他丝毫没注意到青羊寒霜般的目光几乎要在他身上剜出几个洞来。

  强忍着要把眼前这家伙揍上两拳的冲动,青羊闷声道:“领我去看看!”刘宇连声应着,亲自掌灯,引着他沿着湿滑的石阶往下走。

  因着关押了一众要犯,牢中守备森严,灯火明亮。青羊目不斜视,跟着刘宇行到一扇紧闭的石门前。刘宇打开门锁,立时几名身强体壮的狱卒上前,用力推开厚重的石门。青羊耳中传来巨石摩擦地面的刺耳的声音,饶是他自认自认这些年来几经腥风血雨,早就无所畏惧,也被那刺得人牙根都倒了的异响激出一身冷汗。想到南宫越便被囚于这巨门后,他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青羊从一名狱卒手上接过火把,率先进入门后。一股腐败霉烂的恶气扑面而来,中人欲呕。青羊忙屏住气息,压住胸口的翻滚,冲刘宇道:“带路。”

  低矮的甬道不过一人多高,没有一丝声音,熊熊燃烧的火把也只能照亮尺寸之地,勉强可以看清脚下的路和两侧紧锁的囚室。青羊越往下走,便发觉这通道越发狭仄,他身量略高,已经不能直着身子行走了;狭小的空间中,气流也越发浑浊,让人呼吸不畅。

  刘宇在甬道尽头停住,用火把照亮墙壁,指着一间囚室道:“犯人就在这里。”

  青羊透过门上开的小窗往里望,里面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见。他瞪了一眼刘宇,道:“开门。”

  刘宇面露难色,道:“大统领,此犯乃是被通缉多年的叛逆,又身负武功,万一……”他见青羊的脸猛地一沉,立即改口道:“卑职这就开门。”说着忙打开门锁。他见青羊伸手要开门,急忙道:“大统领小心。”

  青羊不理不睬,用力拉开门,踏进囚室。

  火把照亮了狭小的囚室。

  南宫越一身囚衣,肩头扛着沉重的枷锁,靠着墙边坐着。她微微侧过脸,避开刺眼的火光,道:“这种地方,大统领不应该来。”她的声音有些疲惫,却平和轻柔,仿佛她不是身处囚笼,面前站的也不是影卫统领,而是在春日暖阳下与好友簪花笑谈。

  青羊默然无语,看着她适应了火光,悠悠地抬起脸看着自己,淡淡说道:“枷锁在身,无法见礼,请大统领恕我倨傲。”

  “大胆!你这逆贼,也不看看还有几天能活,居然如此跟大统领……”刘宇挤进囚室,指着南宫越大声呵斥,谁知话没说完,便被青羊一把揪住领口,狠狠地摁在粗糙的墙壁上。

  刘宇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到青羊阴鸷的脸几乎贴到他鼻尖。衣服勒得他有些透不过气,不禁有些哆嗦地说道:“大大大大统领,这……这是……”

  “马上把她身上那些枷锁给撤了!”青羊眼中跳动着怒火,“她是影卫的副统领,是生是死,都由陛下裁决。”

  刘宇抓着衣领,吃力地说道:“她是逆犯啊……”青羊猛地将他拎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影卫的事,还轮不到你管!”说着,将他胖大的身躯掷在地上,大喝道:“还不快去!”

  南宫越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幕,眼神轻轻一跳,旋即恢复了那副冲淡的神情。

  刘宇哆哆嗦嗦地看着肃杀的青羊,确信要是他还敢再拖延下去,眼前这位大统领能让他当场变成个死人。他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面应道:“是,是!”一面往外跑去。

  青羊收敛了一番心绪,望着南宫越,道:“你……”却听南宫越叹道:“你不该如此。”见青羊默不作声,南宫越又道:“刘宇不过是个刑吏,你何必跟他发这么大脾气。”

  “他这般对你,就是不该。”青羊沉声道。

  南宫越笑了:“我是脱逃十年的逆犯,他这般对我,有什么不该。”她稍稍动了动一直拖着木枷的手,便觉得颈上一沉,腰被压得矮了几分。青羊见她面上闪过一丝痛苦,忙道:“你莫乱动,一会儿便能取下来了。”

  南宫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拍了拍身后坚硬的石壁,道:“十年前,我和娘亲、哥哥,也是被囚在这间牢房中。”青羊心头一堵,有心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两人便一同陷在沉默中。

  不多时刘宇带着四个人高马大的狱卒过来,几人一起动手,将南宫越身上的重枷劈开。刘宇见青羊盯着南宫越手上的铁镣,遂皱着脸道:“大统领,那个……真的不能……”

  南宫越站起身道:“大统领,不要再为难他们了。”刘宇见青羊不吭声,也不敢离开,南宫越见状,叹了口气道:“刘大人,皇上有话要青羊大人问我。”刘宇如逢大赦,连声称“是”,带着手下退了出去。

  青羊深深地吐了口气,道:“你为什么要回来?”见南宫越似是不解地挑了下眉,他摇摇头道:“十年了。你隐姓埋名躲了十年,以你的武艺便是再过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都不会有人发现你的。为什么要回来?”

  “躲?”南宫越轻笑,“你说了,我已经躲了十年了。难道你要我躲一辈子么?”她轻轻走了几步,扯动铁镣叮当作响。“是,我要想躲下去,可以躲一辈子。可是,不能说自己的名字、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

  青羊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你如今身陷囹吾,待到复朝,便会被斩首示众,又有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活得不耐烦了!”

  南宫越仰起脸,轻轻摇了摇头,道:“黄维忠说,他还是有几斤骨头的。我有何尝不是?家父蒙冤十年,我怎能为了偷生而忍看他清誉蒙尘。”

  “哼!黄维忠!你提他做什么!”青羊大声道:“当年侯爷的冤案不就是他一手炮制的么!他还有脸面说什么气节!”

  “是啊……十年了,当初他一手制造了这起冤案,朝堂之上,但凡有质疑者,不是被杀就是被贬黜,不到半个月便无人再敢为我南宫家说一个字,若非安国公,我全家满门良贱都要暴尸荒野。可如今,”南宫越轻轻转身,扶着身后的石壁,“你却在我面前道出这十年来无人敢说起的真相。正义也许会来迟,但永远不会缺席。”

  青羊垂低眼帘,道:“既然如此,君子报仇,莫说十年,便是百年也不迟。你看昔时岳武穆,不也是过了二十年才得以平反么?”

  南宫越望着青羊,眼中满是哀伤:“我爹岂能和岳王比肩?不过十年,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年叱咤北境的南宫侯爷?京中的侯府,早就破败不堪,成为野狐走兔的巢穴,没有人会再记得那座宅子当年的风光和辉煌,甚至连说书人口中也不会再有家父的故事。当他被世人彻底遗忘之后,还会有人想着为他平反么?”

  “怎么会……不会的……当年侯爷和安国公并称大胤双将,不过十年,怎么会被忘记……”青羊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要安慰眼前的姑娘,却觉得这话说得没有丝毫底气。

  南宫越有些感激地看着他,道:“谢谢你这么说。”她顿了顿,道:“我知道你一直因为我是娘娘安排进来的而心有不忿。”

  “没……没有的事。”青羊忙矢口否认。他见南宫越望着自己,却没有一丝不快,不由地叹了口气,道:“是。因为你是娘娘直接塞来的,又直接成了副统领,整天风花雪月的还不怎么管事,我确实心中不快。”

  南宫越淡淡一笑,道:“怀幽庶人作乱时,陛下身处危机中,他答应我日后若登大宝,便会为我父亲洗雪冤屈。”

  青羊甚是惊愕,直勾勾地望着南宫越,听她又道:“不过,我很清楚,今时今日,我或许就只是个逆犯,要背负着这样一个污名去死。”

  “你后悔么?”青羊讷讷地问。

  南宫越摇摇头:“我没有料到我的身份居然在那种情况下被揭穿。不过,我不后悔。若是让伊萨得逞,大胤将永无宁日。比起这个,我的生死又有什么重要的。”

  “你……真的放得下么?”青羊问道。

  南宫越含笑道:“逃亡十年的逆犯被擒、被斩,定然会让人想起十年前的案子。以我一命,唤起世人的记忆,也不差。”

  青羊粗暴地打断她,低声怒道:“我不是说这个!这十年,我不知道你怎么过的,但是,若无人救助,你不可能逃脱;无人抚养,你不可能长大;无人教习,你不可能身负上乘武艺……你的恩人、师长、朋友……”他突然想到南宫越对姬允城说的话,张口道:“穆淳呢!他怎么办!我之前一直不懂,他那么一个闲云野鹤般的人,怎么会自己要进影卫,如今我是明白了。”

  宛如一颗石子投进湖心,南宫越平静的面容荡起一片涟漪。她紧紧咬住嘴唇,许久,才道:“情深缘浅,奈之我何。”

  青羊满心愤慨,一拳砸在石壁上。南宫越越是超脱淡然,青羊心头越是堵得慌,他恨声道:“我去把黄维忠抓来,就不信镇抚司的刑具撬不开他的嘴!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是不是真那么硬!”

  南宫越道:“当年,我因为晚上我思念死去的亲人,加上面上新刺了黥印,疼得难受,整夜哭闹,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被梦中母亲和大哥染血的头颅惊醒。我记得,有个年轻的影卫,偷偷给我塞了块麦芽糖,哄我说含着糖就不会做噩梦了。还是他,在我和二哥离京的时候,给我们准备了衣裳鞋袜,又花费了银钱,要押送我们的官差善待我们。”青羊错愕地看着她,南宫越缓缓说道:“那个人,就是你,青羊大统领。”

  “你……居然还记得?”青羊突然有些想哭。

  南宫越点点头,道:“朗园逆案,就算是我报答你当年之情。你已经为我家做了很多,不要再为了我毁了自己的前程。”她顿了顿,道:“若是可以,我死后,可否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为我收尸?”

  青羊咬牙忍住眼泪,粗声道:“你放心。”

  南宫越轻轻舒了口气,道:“时候不早了,大统领公务缠身,不该在此淹留。”青羊点点头,出了囚室。

  不多会儿,刘宇探头探脑地在门口张望,见南宫越站在室中,遂恶狠狠地朝她唾了一口。南宫越抬眼向他瞥去,刘宇迎上那清冷的目光,不禁一个寒颤,忙将门重重地关上。他锁好门锁,似乎不放心,又就着火光检查了一番,这才狠狠地说道:“傲什么傲!老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之前耀武扬威,多威风啊,还不是得被人砍下脑袋当球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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