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男儿本自重横行（五）

　　转眼便是中秋。西北冷得早。才过了中秋，八月十六午后便挂起了西北风，到了夜间，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三更时分，雨停了，可风却刮得鬼哭狼嚎。次日天亮，蓝天如洗，关城内外草叶树叶一夜之间几乎黄遍。城下七星泉湖越发显得清冽，湖面上荡漾着点点金色的落叶，倒映着蓝天雄关，于肃杀中透出脉脉柔情。

　　柳胜男跟在岳承谟身边，看着负着兵器绕着校场跑圈的士卒们，摸了摸冰冷的鼻尖，悄悄瞥了瞥岳承谟。岳承谟道：“冷了？”见柳胜男连连点头，于是轻笑道：“西北不同中原，秋天一到，说冷就冷，没准过段时间就下雪了。”

　　“师兄，我冷……”柳胜男缩了缩脖子，又跺了跺脚，道：“他们跑得热火朝天，咱俩在这台上罚站。”岳承谟看着她装模作样，笑着摇摇头，道：“我看你啊，冷是假的，呆不住事真的。想去跑跑？”柳胜男闻言，眼珠子一转，瞅了瞅岳承谟，道：“那也得岳将军下令才行。”

　　岳承谟笑道：“你呀！”眼瞅着一队士兵跑近，大半都拖着脚步，疲态倍显，于是大声道：“都跑动起来！柳千户，你下去跟着一起跑，看着谁偷懒，回头让法曹好好给他几棍子！”

　　柳胜男大喜，应到：“得令！”将夹袄一甩，跳下点将台。众士卒愣了片刻，见她已经远远地跑了出去。那领队的把总叫道：“弟兄们，咱们可不能输给个姑娘家！”众人好胜心起，齐声呐喊，纷纷甩开步子，追了上去。

　　岳承谟眯缝着眼，看着那队士兵们吼着叫着往前追。昨晚小雨濡湿的黄土地早就干了，被他们踏得尘土飞扬。岳承谟有些心痒，眼见下一队士兵跑来，对身边两名亲兵道：“咱们也去跑跑。”

　　这一日，岳将军和柳千户亲率士兵跑上二十里，时间比平日短了一炷香。儿郎们累得气喘吁吁，却一个个十分兴奋，有的说岳将军曾经从自己身边经过，有的说差点就追上柳千户了，有的说岳将军夸自己跑得快……次日，每天负重跑练习时，将官们带着亲兵都跑在最前面。超过将官们也成了士卒们每日的动力和目标。

　　八月二十。安国公柳延绍升帐，亲自主持大比。关城守军不论将、卒，皆需参比。校场分作两半，东边是鹰扬军进行日常比较，西边则进行精兵营的考核。

　　喇叭锣鼓响过，比试开始。李三阳等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首轮考核的是弓箭射艺，此乃军中武艺比较必考之项。

　　旗牌官就位，箭的一溜排开，众人各领了九枚羽箭，令官们眼看旗号，口中发令，士卒们齐齐开弓撒放，自有旗牌官报上各人的成绩。九箭射下，廖翚于八十步处九箭俱中红心，加之弓硬劲足，被评为超等。成绩递上安国公案头，柳延绍一一看过，见诸人成绩都比旧档记载的高了不少，不禁捻须微笑。

　　旗牌官放榜，李允见廖翚名列第一，甚是高兴，道：“廖哥，我就说你肯定能入选。”他又仔细将榜文看了一遍，只见同伙俱是上等，喜道：“我还当自己得是中等呢！居然也能是上等！”廖翚见他欢喜，心中也是高兴，笑道：“你本来射艺便不弱，最近又得队长悉心指导，当然得是上等。”李三阳含笑道：“也是他练得认真！”他顿了顿，道：“稍后比试，大家选的不同，务必也要加油！”众人齐声应了，各自归队稍事休息。

　　枪法比试讲究的是“分枪即进”，廖翚于此道上比较平常士卒高出一筹，是以选了枪棍。李三阳等人有的选了藤牌，有的选了大棒、长刀，各自比试去了。柳延绍见他无论步下马上，俱是手熟机敏，甚是满意。他唤过柳承岳，低低嘱咐了几句。

　　不多时，柳承岳与岳承谟奔进上点将台，递上一只木匣，又令旗牌官将枪术考较中上上之人召集至台下。

　　廖翚等人到了台下，见岳承谟站在台上，大声道：“今日比较，汝等皆是枪术出类拔萃之人。武艺乃是尔等杀敌练功安身立命的本事，须得晓得自己的长处与短处，勤加练习，方能保你们活命。这匣中有军中长于枪术的千户、把总的名条。你们各自抽一张，与将官们比试一番！”

　　众人一一抽了名条，自有旗牌官记录了去。廖翚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名条，脸色大变。旗牌官接过他手中的名条，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一边记录，一边大声道：“廖翚对千户柳胜男！”

　　此语一出，全场哗然。李三阳等人都有些担心的望着廖翚。李允看看周围，见无人在意到自己，悄悄道：“李头儿，柳千户会不会……”他微微抬手做了个手刀的动作。李三阳忙用身子挡住他，低声叱道：“莫瞎说！”饶是如此，他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好不忐忑。

　　廖翚阴着脸朝点将台望去。柳胜男刚刚结束比较，回到点将台下，还在抹汗，听到旗牌官喊着这么一嗓子，也是愣了一下，甚是不解地望着父亲。柳承岳悄悄同她说道：“爹说你最近苦练枪法，进步不小，也该多比较比较。廖翚枪法不弱，比起别人，勉强可以算是个对手了。”柳胜男看了廖翚一眼，点点头，整束了一番衣甲，迎着整个校场的目光，拎着枪下了场。

　　场中比试已开，往来间互有胜负。可是几乎所有人都只想着廖翚与柳胜男，便是喝彩也显得有些应付。廖翚枪术也是超等，被排在最后。他在场边候着，隔着场上的激斗，突然想到与琇娘相识的那一天。

　　那天也是秋天第一场寒潮之后，咋暖还寒；那天也是大比，自己弓箭骑术枪法俱该是超等，却被记成了中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等第被记录在那个肥头大耳、据说是京中哪位大员的远房亲戚的把总名下。愤愤不平地出了校场，在十字街口见到随母亲来投亲的琇娘。不知是听母亲说了什么话，她扬起脸笑了。刚刚及笈的少女貌不惊人，可是笑起来却仿佛春花般动人。她发现廖翚在看他，忙羞涩地地下头，牵着母亲的衣裙匆匆而去。

　　后来，琇娘的母亲在街口开了个茶水铺，冬天也总有热腾腾的热汤茶。军中不能饮酒，这间小茶铺就成了士卒们常来喝两杯的地方。一来二去，自己和琇娘一家就熟了。那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和蔼的老太太！自己便干脆请了媒人，上门说亲。亲事定下来没多久，琇娘与母亲随跟着做骡马生意的亲戚去了金关。

　　再后来……廖翚闭上眼睛，紧紧握住了枪杆。

　　耳边传来旗牌官的喊声。他深深吸了口气，一步步走入场。

　　打败她，进入精锐营！

　　变强，变得更强！

　　然后，报仇！

　　千户又如何！安国公的大小姐又如何！再强，也不能阻挡我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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