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绛唇珠袖两寂寞（四）
换了清凉的纱衫，南宫越取过香炉，静静地打了一炉福字香纂。青烟袅袅，如丝如缕，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那两个策马飞奔的内宦，南宫越看得清楚，分明是乾清宫中的管事太监。他们不在宫中伺候，却纵马出宫，去的又是时雍坊……熙宁帝那张憔悴颓败的脸浮在眼前，让她没由来一阵心悸。
月移星沉，不觉已交四鼓。窗外突然传来宿鸟惊飞，桀桀鸣叫。南宫越赫然警觉，闪至窗边，有人轻扣窗棱，她凝神细听，缓了神色，却蹙起眉头。她推开窗，一个青色的人影一闪而入。
“淳哥，宫里是不是出事了？”灯火下，南宫越看清穆淳显出少有的凝重，不禁暗自捏了把汗。
穆淳拉着她在桌边坐下，道：“你献舞后不久，陛下突然昏厥，甚是凶险。宫中已经乱成一团。太医院上至院判，下至医正，全被急召进宫。可直到陛下自己苏醒，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怎么会这样！”南宫越不禁惊呼起来。“我今日见陛下形容憔悴，原以为是操心国事累的。怎么会……怎么会……”穆淳见她绞着手指，泫而欲泣，想到她为了能替父亲平反而与熙宁帝做的交换，心中不觉一痛。他将她揽在怀中，轻声道：“你莫着急。这事我倒是瞧出点端倪，只是还有待核实。放心，为了你，为了南宫伯伯能洗刷冤屈，我不会让陛下有事的。”
南宫越听他这么说，只觉得被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搅动如飘萍般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她点点头，将脸埋在他胸膛上，定了定神儿，道：“听你所言，陛下并非生病？”穆淳抚着她的长发，道：“绝对不是生病，倒有些像中毒。”他顿了顿，又道：“像是传说中摩瓦罗教的秘药。”
“摩瓦罗？又是摩瓦罗？”南宫越霍然抬起头，又惊又怒，“他们都混进宫里了？”
穆淳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道：“你莫急，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只是觉得陛下的症状和摩瓦罗秘药的药效有些相似。”他叹了口气道：“可惜，这种药我没有见过，医书中也无记载，我只在师父的笔记中见到过一小段记录。”
南宫越深深吸了口气，道：“这是什么药？可会危及性命？”
“师父的笔记中说，这种药起先每日摄入少量，并不会有任何异状，却会让服食者渐渐成瘾，看起来萎靡不振。服药后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药效过去了便十分疲惫，没精打采。随着服食时间渐长，每次的用量也越来越大。一旦被断了药，便会遭到药物反噬，痛苦万分，生不如死。若是长期大量服食，一不小心便会要了性命，实在是种极其恶毒的药物。”穆淳说着，眼中露出与他斯文外表不相符合的杀气，他攥着拳，在桌上狠狠一捶，道：“不管是什么人，敢在我大胤的土地上，以这等歹毒的药物害人，不管害的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
南宫越眼中划过一丝戾气，沉声道：“此人是想要天下大乱，陷我大胤于水深火热中。如今这太平天下来之不易，岂可毁于贼人之手！”她微微阖了阖眼，凝视着穆淳道：“贼人能够每日给陛下下毒，想必便在陛下身边。我日后可以经常入宫，可以一探。”
穆淳放开她，看着她闪亮的眼眸，却道：“此事太过凶险，万一……”
“淳哥，你还信不过我的身手？”南宫越一把推开他，长眉轻挑，如秋水般的眼眸中带着淡淡的嗔意。
穆淳摇了摇头，道：“我怎么会信不过你？我怕的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的身份是极隐秘的，可这个秘密却极其脆弱，稍有不慎，便会曝之天下。那时候，”他握住南宫越的手，眼中止不住悲伤，“不会有人站出来证明你是影卫，一切都会被撇得干干净净，你就成了颗没用的棋子。莫说你自己万劫不复，你哥哥嫂子还有小侄子也会遭受牵连。就算现在有柳伯伯在，也护不了他们！他们必将沦落至更悲惨的境地。还有南宫伯伯，他该如何洗刷这一身污名……越儿，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好么，不要让我见到这样的事发生，不要让我失去你，好么……”
泪水一颗颗滑出眼眶，仿佛有一双手狠狠地扯着她的心，用力地绞着，痛得她直不起身子。南宫越颤抖着双肩，好一会儿才稍微稳住情绪，颤声道：“淳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她摇了摇头，道，“我爹这一生，可曾苟且偷生过？可曾为了虚名放弃大义？我不会袖手旁观，并不是仅仅以为我和陛下的约定。”
她泪流满面，眼眸却越发清澈：“这帮贼人若真是摩瓦罗余孽，西北战事想必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今天是胜男的生日，往年都会给她好好庆贺一番的。可现下她却在边关，为了大胤的长富久安浴血奋战，我又岂能在十里软红中苟且偷生；岂能眼睁睁地看着有人想毁掉这难得的太平人间，毁掉我的父辈、祖辈们搏命换来的安乐和平！”
“可是万一……”
“我不怕。哥哥会明白的。爹爹的清誉，千古之后，公道自在人心。”她突然觉得心头一片清明，扬起头，冲着穆淳盈盈一笑：“淳哥，你忘了么，我可是安定侯的女儿！”
穆淳望着她，心头又是苦涩又是甜蜜。那个小姑娘始终没有变，还是这般敢爱敢恨，还是这般一身正气。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妄想说服她？是自己变了么？因为爱之深，所以关心至深；因为关心，所以乱了初心。他突然自嘲地笑了。如果她那么容易就被说服，如果她那么容易就放弃初心，如果她可以为了一己安危而置身事外，她还是让自己牵肠挂肚了十年的南宫越么？既然如此，那就与她并肩而立，尽可能为她荡开那些明枪暗箭吧！
穆淳松开南宫越的手，轻轻替她拭去泪水，柔声道：“越儿，是我错了。我只想保护你，却忘记了你需要的并不仅仅是这些。”他望着南宫越清亮的眼眸，道：“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不能在你身边时，保护好自己。”
南宫越与他四目相对，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明亮的烛火在她泪痕未干的脸上发射出繁星般璀璨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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