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折杨柳 > 13.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一)

13.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一)


  自熙宁元年十一月以来,西羌、北胡频乱西北,西北驻军不堪战,连丢数城。到熙宁二年二月底,大胤西北一线只剩永宁关以西八十里处黑山口、宕泉关等几处关卡。军报传来,朝野震惊,遂革原陇西总兵,任命安国公柳延绍为北靖元帅、陇西总兵、挂平羌将军印,调辽东、蓟镇,并两千神机营,共计四十万精兵奔赴永宁关。三月二十日,熙宁帝赐钺,大军祭旗,一幅“柳”字帅旗引着甲胄鲜明的军士们,出了都城。

  柳胜男身着红袍,外披银色软甲,□□一匹白马,在一群武夫中独树一帜,分外显眼。早有围观的百姓指着她议论纷纷。柳承岳心中颇为担心,放缓马缰,与她并辔而行。他见柳胜男对外界一切似充耳不闻,心中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大队行至渭桥前停了下来。道旁驿馆中,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身着亲王公服,身边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和一对身着南疆华服的年轻男女,领着一干文武官员在庭院中候着。为首男子见大军来到,走出驿馆。柳延绍见了那人,忙与副将翻身下马,抱拳一揖道:“原来是佑王殿下!末将甲胄在身,不便行礼了。”来人乃是当今皇叔佑王姬德煊。佑王哈哈一笑道:“柳将军客气!本王与世子、西苗王子苏摩、吉祥郡主一道,同诸位大人略备薄酒,与将军践行!”说着,引着柳延绍往馆驿走去。

  柳承岳轻轻拉了一下柳胜男,跟在众人后面。佑王看到二人,笑道:“两位小柳将军,少年英雄,真是难得!”柳延绍摆摆手,道:“什么少年英雄!两个不成器的娃,让殿下见笑了!“佑王道:“将军过谦了。令郎文武双全,誉满京城;令爱红颜巾帼,不让须眉。怎么能是不成器呢!倒是我家那个不争气得东西,要是能有令郎一半的出息,我就满足了。”他口中说着不争气,却瞥了身边华服青年一眼,眼中满是慈爱。

  待佑王等人进了馆驿,那身着南疆服饰的少女凑到华服青年身边,悄声道:“姬允城,你不如他么?”说着,向柳承岳一努嘴。一直伴在她身边的南疆青年亦拍了拍姬允城的肩膀,道:“原来你说自己本不配被称作 ‘帝京双璧,朝天美玉’不是谦虚啊!”

  柳承岳看了姬允城一眼,心中尴尬。孙嘉、柳承岳被称为“帝京双璧”,而姬允城被传为“朝天美玉”,自是称赞他们才学、容貌在帝京颇有过人之处。这对西苗兄妹本就不太明白中原人的场面话,加之天生性格直,没几日便与负责接待的姬允城相处熟了,私下里更是与他称兄道弟,如今调侃起来,丝毫不以为意。柳承岳有心说几句场面话,却深怕这一开口,小王爷日后要被这对兄妹调侃。

  场面一下子冷了。柳承岳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却听柳胜男一声轻笑,道:“王子殿下、郡主,莫说京城里,便是放眼四海,也难找出几个如小王爷这般才华横溢。便是当朝鸿儒金楚渝老先生,说起小王爷,也夸他笔墨丹青堪称当世一绝,当朝灵动第一,无愧‘朝天美玉’之称。更难得的是小王爷虽出身天家,却为人谦逊。我哥哥一介武夫,不过是空读了几本兵书,世人是冲着家父的面子,将他与孙嘉并称‘帝京双璧’,实则比不上小王爷万一,便是与孙嘉相比,也是万万不及。”

  柳承岳明知她是为姬允城解围,可是被自家妹妹如此挤兑,却也忍不住一阵腹诽,趁几人都看向柳胜男,作势瞪了一眼妹妹。

  苏摩凑上前,盯着柳胜男上下打量,道:“你是谁!”柳胜男一抱拳:“末将柳胜男。”

  “咦!我知道你!”吉祥郡主苏苒笑着说:“你就是那个才给陛下封了官的女子!听人说,你是个侠女?想不到,”她歪着头,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你这么好看!”

  柳胜男见她心无城府,甚是活泼,心中对她颇有好感,听她这么说,盈盈一笑道:“我出身将门,自幼习武,有时用功夫帮了别人一点小忙,别人就说我是侠女。和那些青史留名的大侠比起来,可是望尘莫及。”

  苏苒听了,冲她甜甜一笑,说:“柳姑娘,你多大了?”柳胜男一愣,道:“我今年二十二岁。”苏苒笑道:“你比我大五岁!我喜欢你,叫你柳姐姐可好?”柳胜男见她单纯可爱,心中也甚是喜欢,浅笑道:“郡主喜欢就好。”苏苒拉着她的手,道:“柳姐姐,听哥哥说,你们要去很远的地方打仗,可能很久都不能回来。”说着,她望着沿途与亲朋作别的战士们,眉宇间笼上一层薄薄的忧伤。“他们,都要很久才能再见到自己的亲人朋友吧?也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吧……”

  柳胜男兄妹顺着她的目光一起望去。只见来路上妻子送别丈夫,父母送别儿郎,幼子不知分别为何物,只知道牵着父亲的衣襟久久不放。河水泛着清波,堤岸上垂柳依依,柳树中夹杂着一株株桃树,枝头一簇簇粉红的桃花开得正艳,远远望去,如云似霞。风过,卷起柳絮,如鹅毛、似雪片,夹杂点点落红,飘落在离人的肩头,在心弦上荡漾开去。

  离馆驿不远的一株桃树下,停着一辆青蓬小车,窗前布帘卷起。虽然看不到车里是何人,但是驾车的汉子,柳家兄妹与姬允城却都认识。“是孙嘉!”柳承岳悄声道。柳胜男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对几人道:“佑王殿下和诸位大人们已经进去了。”姬允城点点头,唤着柳承岳的字,道:“景云,我们也赶紧进去吧。”说着引几人进了馆驿,自己却望着孙府的马车,暗自叹息。

  佑王见几人进来,哈哈一笑,道:“安国公,你看他们几个年轻人倒是很快熟络了啊!”说话间,驿丞已给几人递上酒杯。苏摩道:“苒儿你不会喝酒,换成茶水吧。”苏苒一嘟嘴道:“不要!说好是饯别,不喝酒怎么算是饯别呢?”姬允城低声道:“你别勉强!这是烈酒,可不比你喜欢的甜酒。”苏苒目光流转,笑道:“你能喝,我也能喝!”说着一把抓起酒杯。

  佑王见了,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一扫众人,朗声道:“盼望诸位将军此去马到成功,收复失地,平定边患。待凯旋之日,本王再与诸位设宴接风!这践行酒大家可都得干了。郡主不会喝酒,随意就行!”

  一口烈酒灌入咽喉,苏苒被呛得连连咳嗽,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咳得太用力,俏脸上飞起两抹红霞。她扶住额头,道:“怎么有点晕……”苏摩急道:“可是醉了?”柳胜男扶着她,道:“小王爷莫担心。想是郡主喝得急,血气有些乱。不如我扶郡主到屋外缓缓。”见佑王与苏摩都没有反对,她便扶着苏苒走出驿馆。

  两人在驿馆外的亭子中坐下,驿丞端来茶水。柳胜男斟了一杯茶,递给苏苒:“郡主喝点热茶,定定神儿吧。”苏苒接过茶杯,却没有喝,而是望着那送行的场面。不远处,一位老者紧紧抓着一个年轻士兵的手,似在嘱咐着什么。那士兵眼中含着泪,拼命地点着头。老者身边,一名老妇以手掩面。

  苏苒忽道:“柳姐姐,听说你以前游历天下,走了不少地方。那样的生活不好么?为什么要当官?还要去打仗?”柳胜男垂下眼,说道:“我家是军户,我与哥哥自幼习武,为的就是报效家国。如今边塞不宁,我自当以身报国。”

  苏苒摇摇头:“我不明白。哥哥说打仗是男人的事。”柳胜男淡淡一笑,脸上写满无奈。苏苒似乎并不需要答案,又问:“没人来送你么?”

  柳胜男摇摇头,道:“母亲与父亲有约定,出征时从来只是送出校场。”

  “为什么?”苏苒不解。柳胜男微微一笑,道:“校场之上,祭旗赐钺,何等庄重,何等激昂。而这里,”她望着那一片悲悲戚戚的送别,道,“父送子,妻送夫,骨肉离别,不知再见之期。更有留人柳,无尽思。父亲不想母亲伤心。”

  “可是……”苏苒摇了摇嘴唇,“可是……”

  柳胜男见她欲言又止,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看着馆驿中的父亲,道:“父亲说,每次赐钺后,他都会冲着母亲笑。那么,最后的记忆是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的笑脸,总好过相顾无言,垂泪以对吧。”

  苏苒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眨着眼睛道:“姐姐,没有朋友来送你么?”

  “走的匆忙,江湖上的朋友,自是不及赶来送行了……”柳胜男说着,向柳荫下的马车望去,眼中浮起几分柔情。苏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问:“那是你朋友?你不去见见?不和她道别么?”

  柳胜男垂下眼,幽幽说道:“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她顿了顿,继续说:“郡主可知孙嘉?”苏苒道:“可是原先的吏部侍郎?听说他被贬了。”她忽然笑了起来,“姐姐,你可是喜欢那孙侍郎?”柳胜男垂下眼帘,不置可否,道:“他不久将去潮州任同知,而我远赴西域边陲,此生很难再见了……“她强打几分笑,道,“如此,相见倒不如不见。”苏苒闻言,再望向那乘马车,心中突然有些难受。她正值青春年少,从小受尽宠溺,便是睡梦中也常带着笑,虽也曾经历送别征人之事,不过南疆民风淳朴豪爽,哭也罢,笑也罢,俱是畅快淋漓,几时曾见有人如柳胜男这般柔肠百结?她见柳胜男嘴角带笑,眼中却满是幽怨,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憋闷,想要安慰她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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