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骑士与琉璃 下
人偶般的邪灵和她名为姜鲮的躯壳似乎记忆并不同步，显得像是一个人的两个人格。
姜鲮看起来并不记得自己作为邪灵时做的任何事：好像亲吻他、差一点因他而死的与翘首以盼漫长等待的不是同一个人。
杨仲发现这一点以后觉得很头疼。现在他不仅得接受她身为邪灵的一重身份，还得绞尽脑汁想理由在表世界姜鲮的眼皮底下出门，并且努力地不让她担心，以免她活灵脱窍后邪灵四处游荡。
女朋友可以说是极其不好哄了。
关键是，他确实又无法保证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做约定的时间内回来。毕竟他和姜鲮曾经约定了傍晚回家，然后一去不回，半个月以后才回去。
他思来想去，决定将灵狩当成普通的朝九晚五隔三差五还要加班的办公室工作来形容，就告诉姜鲮，他今天加班，不要等他吃晚饭。
姜鲮彼时正在画画。她坐在房间采光最好的那个小窗下，但那点细弱的阳光不能给这个屋子带来多大的明亮。杨仲靠着床头坐她身后的床上，她侧着身按着画板，一点一点地描出杨仲的面容。
她的画技很不错，线条显得十分流畅，画纸上男人的面貌渐渐成型，他本来就生得很精细，在画中就更有一种细腻的风度。姜鲮看一看他又看一看画儿，杨仲坐在床头看书，有时察觉到她的目光停留得太久了，便回头瞥她。
杨仲冷不丁突然说了话，姜鲮先是没反应过来微微一愣。
接着对方顿了顿笔，沉默了一会儿。正当杨仲开始猜测她的意思并感到有些不安时，她突然抬起头来，生涩地露出一个并不太柔软的微笑：“那你早点回来，我等你一起睡。”
这话蛊惑了杨仲。
她那琥珀色的瞳孔里带着狡狯的流光，这使得那个睡字呈现出双关的含义，杨仲看着姜鲮纯真中食髓知味的面孔，心思不由得微微一飘。
他毫无来由地想起了那片象牙白的、柔韧又腻软的脊背，这时候便感觉到一点热意。
那种甜蜜的触觉不由自主地又一次弥漫上来，他察觉到自己的思路走远了，下意识地攥住了自己的指尖。
姜鲮一直注视着他，他在女人的眼神中神色毫无改变，耳朵却有点微微的红，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她看到了他显得有点神经质的小动作，开心地咯咯笑起来，倾身抱着杨仲亲了一口。
男人叹了口气，搂着她亲了亲她的嘴角。
“一起睡呀？”姜鲮蹭着他的脖子不依不饶地问，女人侧头在他皮肤上盖印般地吮了个红痕，将手掌顺着他的脖颈向他的衣领内摸索。
“别闹，”杨仲笑着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好嘛，一起睡。”
她得到承诺，安心地放了手。
杨仲旋即想起来之前的误时，又对姜鲮说：“还是你先睡吧，我怕万一太晚了。”
她示威般地张嘴咬了咬他的肩膀，“没有万一，早点回来！”
杨仲出门的时满心无奈。
他和周家忝这一趟去并不是要杀死一个地阶邪灵或是造成杀伤，只不过是确认案件而已。不过只有狩猎经验丰富并对猎榜有充分了解的地级灵狩才能完成。这样的任务安全基本都有保障，因为地级以上的灵狩常打交道的都是猎榜上的邪灵，这些邪灵在没有能够无痕完全吞噬一位灵狩的把握之下，常常有意识地会避开与灵狩的正面冲突。
雅奉雪场是陈桥市区内的一处人造滑雪场，而杨仲接下的这个案子就发生在此处。
有三位妙龄少女死于滑雪场的休息室中，她们各自切裂状缺失了身体的一部分：左掌、右脚、和右腿。
死于心脏骤停，原因不明，肢体切断的部分没有一点鲜血，而断口整齐的程度也让人茫然：那是一种完全的、仿佛为人所打磨般的光滑，这使得断肢者显得像橱窗展示柜里的人形模特。
案件是由公安部门接收的。陈桥区的公安部与工程部长期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对方一旦发现这问题超出了他们的涉猎范围，立即果断地选择了求助。
确认案件需要与表世界的公安人员配合调查，直接从灵渠前往显然也不现实。杨仲发觉沈貌眉完全是在吓唬他。想来也是，真正生死五五开的任务她还不至于让杨仲去越阶完成。
带杨仲出外勤实在很麻烦，他不会走路，走到哪儿都得带着轮椅，得亏周家忝人高马大，轮椅走不过的地方，他能将杨仲轻松抱起来。虽然杨仲一点也不想要这种轻松就是了，这显得他更弱小。他们去的地方并不是雅奉雪场，而是公安局。
因为距离案发已有一定的时间，遗体已经被带离原处，由公安部门接管。
周家忝带着调查许可进来的时候，法医刚好结束了第二次尸检。
这法医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工程部的人。为了管理和协调方便，公安的特案小组签署了保密协议，对陈桥区当年的实验也有一定的了解。
除了丢失的肢体部位，被害者身上再也没有一丝其他的伤痕，干净，健康，察觉不到死因，但显然断肢也不是他们离世的原因，伤口是死后伤。
周家忝蜕灵尝试了一下，发觉由于时间过去太久，留在遗体上的气息已经太过微弱，只能感觉出动手的确实是邪灵，但已经辨别不出究竟是谁。
他听见丢失肢体时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只不过没有确认，不能下结论。
对方听见他的结论，笑嘻嘻道：“我看到尸体的时候就猜到了多半又是你们的活儿，果然，只可惜发现的有点晚了，气息散完了。”
这时候坐在轮椅上的杨仲冷不丁地插嘴：“能不能让我摸一下？碰到就能知道究竟是谁动的手了。”
“年轻人胆子挺大啊，”那法医讶异道，“要摸得带手套。”
“不是这种摸。”杨仲解释道，周家忝想到他的灵能感觉出奇敏锐，就朝杨仲点了点头，“可以。”
男人伸手在自己左胸前微微一划，灵体脱壳而出，躬身抚摸遗体的断肢。与此同时，周家忝同时也蜕灵设下灵域。
血肉的质感干扰着杨仲的判断。他微微闭上眼睛，有一丝极细的气息嵌在平滑的断面中，他循着那点气息贴上自己纯白的灵能，紧接着几乎是一瞬间，他身上噌地腾起一种淡淡的冰蓝色！
周家忝眼中神光一闪！
“雪夫，”他说，“没错，就是他，这是猎榜第十的雪夫。”
杨仲闭着眼睛没有接话，他感觉到这那其下，身体更深处，似乎隐隐约约地还有另一种更浅的气息。
他的手指顺着女孩儿的手腕一点一点地往上移动，最后停在太阳穴的位置。
杨仲整个人微微一震。迷离的烟火气包围了他的意识，接着他意识到那种感觉是受到了死者因为灵能而尚未消散的记忆造成的干扰。
他换了一个人，这个少女则带着沉沉的水的窒息感。她们死前留在脑海中最后的印象显然是不同的。虽然都安逸得看起来像是自然死亡，但显然这种所谓的“自然死亡”并不是毫无痛苦的。
杨仲这时候迫切地需要他的秘宝契约武器。他意识到如果他的秘宝契约武器此时正在身边，他一定能够从这些干扰中将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提取出来。虽然他唯一一次使用秘宝契约武器还不是由他自己主动，甚至差点丢掉了命，他对它一无所知，但他就是有这种奇妙的自信。
但现在不行，那一丝气息他抓不住。
杨仲睁开眼睛，笃定道：“不完全是他，还有一个人。”
猎榜第十的“雪夫”闻名遐迩。他自己很少动手杀人，但喜欢收集年轻女孩儿遗体上最漂亮的一部分。据说这邪灵是大雪天中亡妻的丈夫产生的灵犀，他用那些收集来的肢体试图重塑妻子的形体，一旦有更漂亮的，就卸下来更换成新的。
以往雪夫的存在并不受工程部的重视，因为他必须要呆在有冰雪的地方，那些因他而死的人首先数量很少，其次则都很像意外事故：多数时候是在雪山中直接报失踪，那些肢体残缺的遗体等到被发现时已经几乎朽成白骨并被出没的各式小动物所分食。
不知是谁带他进入了城区。或许就是杨仲没能察觉的另一位邪灵。也就是动手捕猎的家伙。
缺少部件的遗体，再加上同时死去多名少女，在表世界眼中同等于“重大变态杀人案”。比人员伤亡更可怕的是大批普通人精神上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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