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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96章


  “嘉颖,你可要帮帮婶婶,除了你,婶婶可想不到有什么人能靠得住了!”

  妇人说着就要弯下腰给她下跪,旁边的顾欣容一看这架势,也得跟着跪下,刚走下车门的林嘉颖只得收好钥匙,赶紧把她俩扶起。

  “婶婶,嫂子,你们赶紧起来啊,有什么事,直接说,这像什么话?”

  “我……我……成芳他……”妇人抽抽噎噎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只得领着两人走到屋里,倒上茶水,让她俩慢慢说。

  “我来说罢。”沉默半天的顾欣容突然说道,“今天下午,突然来一伙人,说成芳犯了什么‘诽谤罪’,说完立马把他带走了。我看他脸色不对,但还是极力安慰我们。母亲哭了半天,说天降灾祸,可我却觉得另有隐情。最近真是太乱了!街上动不动就抓人!还有人莫名其妙就人间蒸发了。思来想去,还是不听他的话,过来找你商量商量。母亲关心则乱,刚刚一时腿软,倒不是想要给你添麻烦。”

  一行话下来说得有条有理,既表明了来意,又顾全了众人的面子,不得不说,这旧式闺秀确实有厉害之处。

  她点了点头,说道:“婶和嫂先别慌乱,先喝口茶润润嘴,想来才一个下午,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你们先等着,我打个电话去问问情况。”

  婆媳两人只得坐在客厅里,心神不宁地捧着茶杯暖手。

  好一会儿之后,千盼万盼的林嘉颖才回来。  

  “嘉颖,人家怎么说?”妇人连忙迎了上来。

  林嘉颖勉强一笑,安慰道:“婶先别担心,不会出什么事,我明天去跑一趟。今天不早了,你们先回去歇息,等我消息如何?”

  妇人拍了拍胸脯,喃喃自语:“那就好……那就好……”

  顾欣容却看出了她的不安和犹豫,特意慢了一步,在她耳边咬耳朵。

  “你实话跟我说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也让我好做些准备。”

  “最近形势很不好,已经悄无声息处理了不少人……成芳哥又发表了不少抨击当局的言论,很是犀利,引起了不满……”她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本是匿名而为,却被他的学生和同事给告发了。目前还在纠缠中,但若事态发展,必不容乐观。依我看,嫂你今晚回去收拾好财物细软,放在车子里,最近的火车票也难找,我给你们订好票……我看看能不能把他带出来。便是出来了,也不能继续留在这儿了。”

  “大恩不言谢,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我没啥本事,使菜刀的功夫还是一绝的,日后你若想砍死和你不对盘的人,尽管找我!我先走了,老人家走在前边会疑心。”

  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疲倦了一整天的林嘉颖顿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这个“大家闺秀”也不是很正宗。

  第二天一早,她便出动了。

  不得不说,“林先生”这个名头现在还是很值钱的,昨天晚上一通电话,便已联系好了内部的人,她一到警察局就受到了贵宾级待遇。

  打发走了热情过度的警卫,她终于得见被关押了两天的刘成芳。

  脸上长了胡渣,平时整洁到近乎一尘不染的长衫也落了些灰尘,显得有些落拓,但总体来说,精神还算不错,没有受到什么折磨。

  “嘉颖,你怎么也来了?”看到她来,刘成芳有些惊喜,同时也有些担忧。

  “还能怎么着?难兄难弟呗!同窗几年,也跟着你进来了。”

  “他们凭什么抓你?!这些莽夫!你可有什么事?”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此时却惊怒交集,怒发冲冠,她毫不怀疑这人可以冲上去和别人干一架。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她有些哭笑不得,“我没犯事,来这也是为着你。”

  “你简直玩世不恭,无理取闹!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开这种玩笑?”

  “行行行,我玩世不恭无理取闹,我要把你捞出去啦!”说着边在警卫视而不见的目光之中打开了牢门,“快走!别废话!”

  刘成芳只得在她的催促之中,以他那弱鸡的书生体力开始千米狂奔。

  两人拐过一个路口,便看到了停在那里的车。她开着他的车子过来,此时车子里正坐着婆媳俩。里边的两人看到他显然很激动,但出于安全考虑,还是没从车子里走出来。

  刘成芳平复了一下呼吸,转身看着她,演讲能力十分出色的刘院长此刻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憋了半天也才憋出几个字:“你多保重。”

  “行咯,赶紧滚罢!你再被抓进去,我可没法再把你捞出来啦!所有的事都和嫂说好了,她自会解决。你们珍重,江湖路远,道友有缘再见!”说着伸出双手抱拳。

  “老不正经!”刘成芳笑骂,心中却莫名感伤。乱世之中,“缘分”二字何其珍重,不过是插科诨打调节气氛罢了。他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城门,点了点头,也不矫情,迅速行动起来。

  初秋的清晨已略显凉意,林嘉颖吸了吸鼻子,站在墙角看着他们的车子一路向前。

  珍重,我的朋友。

  正当她想转头离去,一队穿着黑色警服,腿肚子裹白布,背着□□的巡护队突然从背后跑来,“噗噗”的脚步声扬起一阵尘土。领头人边跑边大声喊道:“今天牢里跑了几个人,都是大帅的眼中钉肉中刺,都给我好好守好城门咯,眼睛利索点,都给我精神点!放走一个,我要你们好看!”看到其中一人昏昏欲睡,抬起脚猛地踹了一脚,“精神点!掉脑袋的事你还敢给老子掉链子!”

  而那厢,刘成芳的车子里被拦在了城门口。

  来不及思考,只得迈开步子跑上前。

  “喂!你谁呢?长得这般眼熟?”拿着文明棍的黑条子叼着根烟,歪着头,用棍子敲了敲车窗,“别唬弄你老子,要你好看!”

  刘成芳露出僵硬的假笑,额头冒出了冷汗,正人君子正左右为难间,林嘉颖突然从后边蹿过来,打开车门,把他赶到了另一边。

  “老兄,我们是东双的人,这小子新来的,还不懂规矩,这个是孝敬您的。今儿电影拍摄出了些问题,要紧急出趟城门,麻烦给行个方便。不然不好交差。”她从窗子伸出头,露出灿烂的笑。

  守卫瞥了她一眼,皱着眉歪着嘴,不动声色摸了摸到手的东西。好家伙,看来宰到肥羊了!

  “你们东双的?咋看起来不像?我看那车里的家伙眼熟得很,被警察看起来眼熟……”他拉长了声音,不言而喻。

  车里的几人顿时有些急,这时候火车票不好弄,她也是动用了人情才到手的,错过了火车那可真是又要生事端。而刚好她又没带什么能证明身份的证件。正为难之际,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从后边传来,扬起一阵尘土,随即马儿一声嘶鸣,黑色的鬓毛向后飞去,四蹄稳住,林嘉颖也看清了坐在马上的人。

  真是……流年不利,冤家路窄。

  “怎么回事?堵在城门口做什么?没瞧见后边都堵成下饺子了么?”杜薇轻扬马鞭,居高临下看着警卫问道。那刚刚还扯高气扬的黑条子顿时变了脸色,两手垂立,弓着身子回答:“杜长官,车里有可疑人员,瞧着眼熟,我在进行问询,刚好您来了。”

  她弯下腰往车子里一瞧,刚好对上了林嘉颖巍然不动的神色,而后看到了刘成芳脸上显而易见的慌张与戒备,她一愣,继而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漫不经心地挥着鞭子。

  “我也瞧着眼熟呢……”

  林嘉颖瞥了她一眼。

  “我就说!”黑条子有些兴奋,以为得了头功,“右边的男人就是那……”

  “是么?你可得看清楚咯!”她重重地挥了挥鞭子,皮鞭刺破秋日清冷的空气,发出阵阵令人胆寒的“嗡嗡”声,“这位便是,举世闻名,大名鼎鼎的,拥有无数拥护者,以及一家电影公司,还有……”她顿了顿,嘴角露出似嘲非嘲的冷笑,“一份遍布全球的电影刊物的东双大老板,林嘉颖林先生。你可得看清楚咯!不然,日后出了什么差错,我可保不了你。”

  黑条子顿时被吓着了,站在那里唯唯诺诺不敢哼声。

  林嘉颖深吸了口气,微笑着问道:“那么,请问我可以走了么?”

  “林先生您请,有眼不识泰山,公务在身,望您多多见谅。”

  黑条子躬身回答,话音一落便看见了绝尘而去的车子。

  “如何?你还发誓不让我碰你车子,不然你就是我孙子,时隔多年,我还是再一次碰到了,你怎么说?”林嘉颖转头,对着满脸冷汗的刘成芳露出贱兮兮的笑。

  记仇星人大天蝎了解一下?

  “……”

  “咳……”顾欣容轻轻咳了一声,打破了丈夫的尴尬,“你婶还在这儿呢,你让他叫你奶奶,那婶成了什么?这不乱了辈分?没大没小!”

  *

  步入初冬,天气是愈发不好,整座城时刻弥漫着一层看不清的雾气,局势也是愈发紧张,事态发展变得扑朔迷离,难以揣测。无论如何,东双之迁移,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经过数轮切磋,终于还是将日后的驻扎地址选在了上海。一方面,上海是日后中国政治的中心地带,轻易不会乱,另一方面,这个年轻的国际大都市比北京更加和国际接轨。

  王怀宝虽不满意于迁移,他已经习惯了古城的生活,在皇城脚下横着走的滋味儿,搬到陌生的地方,指不定要发生什么事,却也知晓势在必行。王怀宁当初选择入股东双,很多王家的人都表示反对,没有人看好电影这个新兴的行业,然出乎他们的意料,东双居然能在短短几年之内迅速发展,目前已成了王氏产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王怀宁的退出,王氏家族对东双的掌握权无疑是要被削弱,这是他们所不能忍受的,是以他也只能收拾好不甘的心情,跟随队伍南下。

  此时的正阳门火车站已一改往常的行人匆匆,熙熙攘攘,火车将要开动,月台处却是一片凄凉冷落,关口处赫然列着一队拿着枪杆子的黑条子,正在紧盯着着装体面却神情慌乱的旅客。

  林嘉颖怀里抱着个小豆丁穿过了关口,后头跟着推着林老爹的保镖,刘氏以及林氏三人。

  “姑姑姑姑姑姑!看那里,有警察叔叔!警察叔叔要去抓坏人!姑姑是坏人,不给我糖吃,警察叔叔把你抓走!”扎着两根辫子的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扑闪着睫毛,指着那排黑条子大声嚷嚷。

  “阿弥陀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林氏连忙从林嘉颖怀里接过她,低声念佛。

  “胡说!”冯敏有些生气,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你再胡说,我就让警察叔叔来抓你!你偷吃了那么多糖,放在桌上的那罐奶糖都是你偷吃的,还诬赖大黄!警察叔叔抓小偷!”

  小豆丁被吓到了,水汪汪的眼睛盈满了湿意,扁扁嘴就要放声大哭,林嘉颖赶紧从风衣外套口袋里掏出一颗洋糖塞进她嘴里,小豆丁顿时开心得眯起了眼睛。

  “叔叔叔叔最好啦!妈妈超凶!”吃得口齿不清,说着扭着屁股,从林氏怀里挣了出来,歪歪扭扭走到她身边,抱着她的腿不肯放。

  “有吃的就是叔叔,没吃的就是姑姑,我不养你了。”林嘉颖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温声说道。她向来没有孩子缘,只是这小豆丁也不知怎地,一生下来就很黏她。大概是有冯敏这么个脾气

  暴躁的母亲吧……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这么一想,她瞬间觉得这世界很公平,每次出门多在口袋里装几颗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阿颖,要不,你也跟着我们走罢?这里太乱了,我不放心……”保镖推着轮椅上了火车,刘氏却迟迟不肯上去。

  “是啊,阿敏也就算了,她还有课业要修,好说歹说就是不肯走,她一个学生,我也不强求她。只是你,现在这么乱……”林氏也点了点头,有些担忧。一旁的冯君点头附和,他刚好毕业,现在去哪里都无所谓。

  “别担心,能有啥事?你们先走,我还要处理一些事,随后就到。怀安秀兰佩珊他们也都在上边,有什么事,记得跟他们说。到了那边,自然有人安排好一切。”

  几人虽然担心,却也知道这人难以说服,只得登上火车,同先到一步的东双众人集合。

  历经数月,迁移工作已进行了大部分,所有重要资料都已搬迁。他们由古老的皇城走向了年轻的国际化大都市,在一个与京派作风完全不同的海派都市扎根,在踽踽独行之中不断摸索,不断前进。没有人能够知道,他们将走向何方。

  “老板,快跟我们走罢,现在……”整理好了行李的佩珊从窗子探出头,惨淡一笑,想起不少文人的悲惨境遇,心中有些凄凉。周永甫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故土难离,背井离乡之人总归心怀忐忑。没有她在身边,总是少了一点心安。

  “别担心,我还不至于出事。你们先去逛逛上海,体验体验海派作风,几天后我到了,可要考察考察你们的功课做得如何。还有,在车上替我好好照顾老人家。”她耸了耸肩,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行了,火车要开了,都给我坐好了,把头伸出来太危险,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火车汽笛一声嘶鸣,带着他们走向了未知的远方。

  “瞧,花一样的票价,居然能买到整节车厢,这太合算了,要知道平日里可是人挤人,屁股擦屁股呢。”王怀安不能忍受这样压抑的氛围,指了指空荡荡的车厢,打算调节气氛。

  “行啦行啦!大家都高兴点!如老板所说,我们是去征服星辰大海的!北京,我们还是要回来的!”秀兰站起来大喊一声,终于看到不少人脸上显现出轻松的神色。

  此时的他们尚不知道,这趟漫漫旅途,永远没有返程。他们只有一路向前,风雨兼程,在所不惜。

  坐在旁边的符媛媛挪开看着窗外的视线,突然把头埋在王怀安的肩膀上。

  “怎么了?”听到她压抑的抽泣声,他心中有些不安。

  “你看看窗外……”

  王怀安顺着窗子一看,只见那个站在起点站的身影,如同一尊雕塑一般直立在月台上,风雨不动安如山,静静地看着他们前行。火车速度加快,那抹身影也愈来愈远,最终消失不见。

  她是走在最前边的那个,披荆斩棘,所向披靡,带领他们走向希望之未来,同时也是走在最后边的那个,为他们肩住所有黑暗。

  这一瞬间,迟钝如他,隐约明白了,大哥选择退出时温柔而伤感的神情……

  所有人都欠她一声谢谢,以及对不起。

  她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天,是时候,开始长大了。

  火车一路前行,拐了个弯不见了,林嘉颖收回目光。

  离别时刻,她也很伤感,但她需要收拾好心情,还有些事没完成。

  时局动荡,这时候的文人以及洋人都不好过,他们是最被当局排斥的人,她很担心许久未见的休斯特先生和周虹。

  雇了辆黄包车来到了休斯特先生的照相馆前,时值深秋,秋风萧瑟,王府井大街已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喧嚷,各大字号纷纷闭门谢客,冷风刮起落在柏油马路上的枯叶,带来一整个季节的荒凉。

  照相馆前的木质招牌也已被粗暴的大头兵给打破,留下一道道深刻的伤痕,在风中摇摆,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她轻轻推开那扇玻璃门,昏暗而狭小的照相馆里,展示的像片成品落了一地,桌子上积满了灰尘。

  一阵低沉的咳嗽声从里间传出来,而后,一长着大胡子大鼻子的大汉从里边蹿了出来。

  “咳……咳……您……好!休……休斯特照……照相馆暂停营业,抱歉……”

  “休斯特叔叔!”她大喊一声,上前给了大汉一个大大的拥抱。

  “居然是嘉颖!”大汉一声惊叫,睁大了眼睛,接住了猝不及防的拥抱,“你……你怎么还……还没走……”

  “说英语!休斯特!别用你的半吊子中文来折磨我的耳朵啦!”

  休斯特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淑女……”

  “好好好淑女淑女该端正优雅!”

  “你怎么还没走?最近驻扎北京的军人很不友好,特别是对待你这样的……”休斯特有些担忧。

  “嗯,还有些事没来得及办,前几天怎么没看到你?”

  “哦,我把玛丽送走了,他们却把我拦在火车外边,不让我走。说外国女人可以走,男人却不行。”

  林嘉颖闻言微微皱眉,想到最近的势头,有种不好的感觉。

  “这样吧,过几天,你跟着我出去,我也要去上海。玛丽是在上海吧?”

  “她在上海,我们在上海租界那里有一套房子。半年前就打算去那边,那里有教堂,可以去做弥撒……都是玛丽,这也要带走那也要带走,拖了那么久就拖到了现在……”休斯特嘀嘀咕咕抱怨。

  联系好了休斯特,她又跑了一趟周虹的住址。她住在西城,而周虹搬到了东城,北京那么大,东西之间简直就是异地,加上周虹这个文学怪咖又是个深居简出的,而她工作又忙,所以这么些年来,只有少数见面的机会,约在外头好好聚一次。好几年下来,她真没来过她住的地方。找了好久,才在一株挂着零星几片叶的老槐树后找到了一条狭小的胡同,穿过胡同,在一长着青苔的老门前找到了“钱宅”。她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便有人在门后低低问了句:“谁?”

  “我是林嘉颖……”还未等她自我介绍完毕,门已被打开,露出了一张文质彬彬的脸。

  周虹和钱毕华结婚了,文艺青年的恋爱很简单,也幸福,虽没有孩子,却也很平淡很开心。

  “毕华,外头谁来了?不问清可不要开门……”

  “你快出来看看,这是谁来了!”

  蓝色的门帘被掀开,一气质温和,穿着淡绿色粗布褂子的妇人从里边走了出来。

  “原来是你,我说还有谁过来呢!”周虹微笑,眼里有着淡淡的喜悦,而后转头催促钱毕华,“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续上茶水呀!在这听我们女人讲话呀?”

  “行行行!女尊男卑的家庭,我真是太可怜了!”

  昔日木讷羞涩的青年,眉宇间染上了温雅的书香气,清高孤傲的女孩,也变成了一汪盈盈春水。

  原来,距《双璧》的拍摄已过了那么久啊……看着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安宁的周虹,她有些愣神。

  从民国六年到民国民国十七年,十一年的时间悄然流逝,她身处其中,日复一日,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未曾感受到其间的变化。她很少照镜子,却在这对璧人淡如秋水,平静安详的目光中,看到了时间的流逝,看到了岁月在自己眼尾留下的淡淡的痕迹。

  还好,每个人都是幸福的。

  “好久不见。”她回过神,“最近过得怎样,还开心吗?”

  是的,最近过得怎样。

  虽好久不见,我却仿佛看到了你们流逝的时光,所以不必追溯那遥远的过去,只要知道你最近的心情,就很好。我们之间,未曾有过距离。

  周虹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渐渐绽放出热烈的光彩,一如往昔。那个清高孤傲,却自在芬芳的少女,其实一直都在。

  “你这样太不够意思了吧,每次见面都是问这话,太不真诚了!”她拿起茶壶给她续上了茶,“小舍粗茶淡饭,招待不周,望名满天下的林先生见谅。”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有美人兮,足矣凭!”

  “老不正经!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主人家说这里是陋室,你还真不客气。”

  “嗯,变漂亮了不少。钱毕华这小子真是走艳福了……”

  “胡说什么?难道我之前就不漂亮?”

  “你变了!要是之前,你一定会恼羞成怒气急败坏说我老不正经,现在你居然承认了!”

  “是是是,我变了。”周虹眨了眨眼,直入主题,“说罢!你今儿大驾光临,到底有何贵干?外头风声正紧,你还不赶紧跑,来我这里做什么?小庙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真是冷酷无情,刚刚还林先生长林先生短的。”林嘉颖摇头叹息。

  “别耍宝了,赶紧说罢!”

  “嗯,我来这儿……”她拉长了声音,看向了钱毕华,“就是想来拐走你的。”

  “你啥时候才能正经点?”周虹扶额叹息,“都七老八十了还这样不着调,外头都乱成什么样了,要我说,你有这闲工夫,赶紧收拾收拾跑了。”

  “我说真的,还有,”她的神情顿时严肃得可怕,“我不是七老八十,我正值青春。”

  “你的青春都持续十几年了,可真厉害,七老八十猛如虎。”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周虹不禁皱了皱眉,“你不会来真的吧?带我走?”

  “外头什么形势,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个写小说的,能有什么事?”

  “反封建讽刺军阀算不算?”

  “那都好几年前的事了,我现在写只写通俗读物……”周虹勉强一笑,握着茶杯的手有些颤抖。

  “去其他地方,照样可以写,况且,你的通俗作品,更能在海派的地盘崭露头角。”

  周虹突然沉默了,目光转向了正在伏案而作的钱毕华,男人似有所觉,抬起头看了看她,露出温柔的笑。那种无法言喻的默契和情愫,是她这种外人所无法参透的。

  她轻轻摇了摇头,嘴边露出温柔的微笑,竟同屋里的男人嘴角的弧度一模一样,“嘉颖,我不走了,我的根,从哈尔滨迁过来,就扎在这儿了,非特殊情况,不能再移一丝半点了。便是毕华写的东西,可能不容于当权,他志在这里,我也不走了。”

  林嘉颖这才注意到,那摞厚厚的书脊上赫然写着几个朱红色的大字:《马克思主义丛论》。

  最温雅的人,却拥有着最新锐的思想,最柔弱的生命,却藏着最博大的关怀。

  她微微一愣,继而点了点头,缓缓露出笑意。

  “那么,祝你们,得偿所愿。再见啦!”

  两天后,她同乔装打扮了一番的休斯特驾着一辆汽车,排着长长的队,缓缓挪出了正阳门。

  “哟!这不是林先生吗?”守在城门口的依旧是上次拦下她的黑条子,只不过相较于之前的客气,他脸上倒多了几分看不清的东西。

  林嘉颖眉间微蹙,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是,我是林嘉颖,我有事,要出趟城门,麻烦您给行个方便。”

  黑条子却拒绝了她丰厚的红包,凑到她跟前,满脸兴奋地说:“林先生,您名满天下,消息灵通,这件事,大约还不知道罢?”他舔了舔被风尘吹得破皮的嘴唇,压低声音,“大帅说要抓您啦!就在昨晚上发布的命令。谁敢违抗命令?您可知罪名是什么?哈哈!”黑条子激动得满脸通红,被酒色缠绕的脸露出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文明棍在空气中乱甩,“‘扰乱社会治安’、‘妖言惑众’、‘污蔑当局’、‘恶意破坏中日友好之关系’……哈哈!上次杜薇擅自放走了那姓刘的,害我背了黑锅,话说回来,也真是多亏了她,让我认得了您。这下,首功可是没跑的了,哈哈!哟,没成想车里还有个老黄毛呢!”

  林嘉颖沉默不语,看了看休斯特,有些愧疚,连累了休斯特先生。

  休斯特只是朝她眨了眨眼。

  黑条子本想看到她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却没成想这人依然是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模样,不禁有些羞恼,气急败坏怒吼一声:“来人,把她给我拿下!押往元帅府!”

  一行黑条子涌了上来。

  “都别动,我自己来!”她一声厉喝,开了车门走了出来。

  黑条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不敢上前。

  “还等什么?虎落平阳,她现在连只鸡都不如!”

  “哦?虎落平阳?被什么欺?你的弟兄跟了你这么久,居然落到狗都不如。”她笑了笑。

  “牙尖嘴利、不识抬举!果然大帅说得没错!给我拿下!”

  “我虽落了平阳,能耐不了谁,但你这样的,我还是能一咬一个准的,不信你试试?”她冷笑一声,看了看四周。已有不少人围在不远处指指点点,很是好奇。

  突然间,黑条子们纷纷让出了条小路。只见又是一队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跑了过来,领头的,赫然又是她的冤家。

  杜薇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瞥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弧度,扬起马鞭指了指满脸铁青的黑条子,“哟!赵三,你说,这就是大名鼎鼎、名满天下,仰慕者无数,拥有一家电影公司,以及……”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林嘉颖,“一份世界性丛刊的林嘉颖林先生?啧啧啧,惶惶乎若丧家之犬,灰头土脸的样子真是难看!林先生啊,那可是被大帅咬牙切齿的笔杆子啊,据说是宁折不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瞧瞧这人这落拓逃窜的样子,鼠辈也不屑于这样,这哪有一点名满天下的气度可言?我瞧着可不大像啊……赵三啊,不是我说,你这眼神,可得好好治治了,警察可不是这么当的。”边说边溜马绕着林嘉颖转了好几圈。

  “杜薇,你个小娘们别太嚣张!杜远山算个鸟.玩意儿,不就是一土匪头子。你爹我都不放眼里,你算个什么东西?叫你声长官你还真他妈给我喘上了!再妨碍我公务,我今天他妈要你好看!老子忍你很久了!”赵三面色狰狞,举起警棍对着马背上的人大吼大叫。

  “哦?是吗?叫我一声长官,可真是委屈了您嘞!可惜的是,这辈子也就只是个守门的玩意儿了。”杜薇摇摇头,幽幽一叹,面皮又立刻变得僵硬,“你今天敢对我大吼大叫,明天就敢对大帅大吼大叫,你他妈以为老娘不知道你背地里的勾当,你可是收了南方的吴元帅不少好礼吧?来人,给我打!”

  说着不待别人反应过来,扬起皮鞭就是一阵猛抽,林嘉颖只来得及听见一阵令人胆寒的“嗡嗡”响,转眼间,赵三的脸上已是渗出了一道鲜红的血印。

  “妈的!老子跟你拼了!”

  黑条子一拥而上,场面极度混乱。

  似乎嫌皮鞭不够顺手,杜薇扔掉了手中的马鞭,从一旁的小兵手里抢过一根警棍,骑着马横冲直撞,直打得不少人头破血流,甚至还有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她也不在意,骑着马横穿而过,如入无人之境。

  这是一场暴行!林嘉颖睁大了眼睛,腿脚僵硬得无以复加,浑身血液上涌,不知该作何反应。

  仿佛过了一分钟,又仿佛过了很久,她抬头,看见了骑在马上的女人嘴角挂着的冰冷的笑,如同冰水一丝丝渗进人的心中。

  杜薇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上的鲜血,又弯下腰,用染着血的手帕轻轻替她拭去飞溅到她脸上的斑斑血迹。

  “瞧,你的文明法则,你的自由之思想,独立之意志,在野蛮和暴力面前,一点都不管用。”她微微一笑,甩掉了染血的手帕,“只有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只有铁和血,才是最有用的。”说着转过头,对着躺在地上不断打滚□□的黑条子大声喊道:“赵三,你可看好了,警察是这么当的,以后,眼睛利索点!”

  “贱人、臭女表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和姓林的有旧吧?大帅面前,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嘘!我留着你这条狗命,还有点用。别一不小心,把自己折腾没了……”

  林嘉颖翕动着嘴唇,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不想听到你的任何一句话,虚伪、廉价,毫无意义……还有,别走火车站,我可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脸!”

  “你……”

  “快滚!”

  杜薇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只在风中留下了这句话。

  她上了车,哆嗦着身子重新启动,车子即将出城门的那一刻,她鬼使神差瞥了眼后视镜,只看见了浸着血水与哀嚎的笔直的城道上,她的衣角飘荡在萧瑟的秋风之中,马鬓在寒风中划出一道厉刃,四蹄朝天,踏着铁与血,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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