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77章
她也学着石清拿起了一个高脚杯子，朝着下边的人群发出了邀请，火红色的长礼服掀起一个极度力度的弧度，如同迎风展立的蝴蝶。
整个婚礼的气氛自此行成高潮，不少在前院吃酒席的人听到消息纷纷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往小院落赶来，转眼间前院的酒席上已是只剩零零散散七七八八的人了。
喝得满脸通红的老先生不知出了啥事，抓了个端茶倒水的茶房问了问。
“林先生正在新房里表演呢！大家都赶过去看了！”
听闻消息，老人捋了捋山羊胡子，脸上的笑意是愈发志得意满了。
“这帮年轻人，真是能胡闹！”
同在一张酒席上的王怀宁闻言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而后想起那人的行事作风，又摇摇头笑了笑。
小洋楼里，顶上吊着的众星拱月式吊灯照得屋里金碧辉煌，与那燃烧着的红烛交相辉映，灯光烛光洒落在每一个人脸上，照应出一片激动的红晕，便是略有凉意的秋季夜晚也无法浇灭这股如同潮水般袭来的热情。
新房里地方太小，众人挪出了客厅，客厅里的沙发位置也不多，故而一行人动手把所有的家具都挪到了一边，就在厚厚的五凤朝阳土耳其地毯上席地而坐。
“先生，我想问问您……”
“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我先来……”
“先生！我想知道您是如何创造这么一个个又有意境又生动的电影世界的。”
靠近林嘉颖的带着玳瑁框眼镜的女孩近水楼台先得月，兴奋得指手画脚，眼中的热切从厚厚的眼镜片后流露而出。
众人一看身着火红色长礼服的女人敛眉沉思的神情，不禁屏住了呼吸。
“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每一部成功的电影，它们最坚实的基石还是现实。比如《双璧》，看似是一个离我们很遥远江湖世界，其实我们的现实都有影射在其中。《男人女人》看似荒诞，然而荒诞之中折射出的却又是男女不平等的真实。《清晖照人间》是在讲述一代才女李清照的人生，却又是在讲每个人的人生困境。《1919》更是最贴近现实的作品，我们的女主角，也就是石清女士，为我们贡献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演出。”她顿了一顿，指着石清耸耸肩继续道：“你们还能记得眼前这个放浪形骸的新时代女性是《1919》里知书达礼的国民闺女么？”
“哦，我也不记得眼前这个光着脚丫子不修边幅的女人竟是传说中神秘莫测举世闻名的电影大师林先生。”
石清闻言也扁了扁嘴，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
众人一听两人的互损立马哄堂大笑，似乎所有人都见到了这个神秘巨星的另一面。
“其实，传统文化，有很多值得我们去思考去改良的东西……”她微微一笑，愈发显得意味深长，却没有再继续下去这个敏感话题。
“那么先生，您认为《双璧》影射的现实世界是指什么呢？还有，您认为，传统文化值得我们去思考去改良的东西都有什么呢？是男尊女卑、三纲五常、三从四德，还是封建宗法□□？”
一个突兀的女声传来，高亢中带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林嘉颖诧异地朝发言者看了看。
来人正倚着白色的大理石门框，双手抱在胸前，细长的鞋跟有一下没一下漫不经心地磨着门槛，一袭湖蓝色的绸绢紧身旗袍勾勒出优美的曲线，外套一件无一丝杂毛的雪白的貂皮大衣，头发堆得高高的，僵硬得仿佛要和旁边的大理石门框融为一体。虽带着几分笑意，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如同潜伏在暗处的冰山般冷硬逼人。
却正是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柳海英。
只是举手投足间倒是连那一丝学生气也看不见了。
“怎么能这样问问题……”在场的学生影迷不免窃窃私语。
《双璧》影射的社会现实历来是个敏感的问题，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却不会有人真正拿到台面上说事儿。况且，五四以来对传统文化的反对风潮极为猛烈，不少有识之士虽看清了新青年的进步之处，却也看清了其激越极端，就连曾经参与过这场斗争的他们也看到了激进的地方。无论如何，这两个话题都是不甚适合当下讨论的。
“是啊先生还没说完呢！”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皱着眉头看着她，柳海英却不以为意，捋了捋被风吹到妖冶红唇上的长发。
“今天大喜日子，大家只谈风花雪月，不谈现实世界，不谈现实世界！”马上有人打圆场。
“说得是说得是！今天只谈风花雪月，不谈现实世界！”
奈何女孩却不善罢甘休，目光依旧直勾勾盯着林嘉颖看，火红如血的嘴角勾起一抹似嘲非嘲的弧度，秋风中飞扬的长发似张扬的战书。
林嘉颖摇摇头笑了笑，忽地站直了身子，众人只看到那抹火红色的裙摆如疾风干净利落地扫过五凤朝阳地毯。
她直视着满脸倔强的女孩，毫不犹豫地说道：“《双璧》影射的现实，就是你、我、你们、我们共同所不满意的现实，黑暗混乱、动荡不安的中国社会，不仅是《双璧》，你可以给我所有的作品都冠上这样的评价，我永远不会畏惧这样的评价，虽然我的本意并非如此。”
电影之匕，她从未想过要使用，然而既然她站在了这个位置，面对这样的问题，若一味歌舞升平，掩盖事实，赞美皇帝的新装，便是对所有影迷的欺瞒和辜负。
“我泱泱华夏，上下五千年，历史源远流长，文化博大精深，先祖从茹毛饮血，筚路蓝缕的远古时代，直至创造出举世目睹的辉煌文明，这其间的功绩岂能一概抹杀？我承认她愚昧落后的地方，而落后就要挨打，然而我更看到了，她开阔博大的胸襟，恢宏的气度，锦绣的山河，风俗各异的民族，尊老爱幼，艰苦奋斗，母慈子孝，亲师友，习礼仪……又有哪一项是错的？我们该承认自己的无能，没有保护好这壮丽山河，这灿烂悠久的文明。”
一时间掌声雷鸣，不少年轻人已眼含热泪。这个时期的青年，是最敏感也最热忱的一群人。他们获得了前往未来的预售票，却时刻忧心，永远也迎不来光明的到来。
“说得好！”
老先生一行人迈着步子走进了大厅里，席地而坐的年轻人纷纷让出来，开了一条路，先生抬手致意先别慌乱，也和年轻人一样坐在了地上。
一旁的王怀宁看着林嘉颖皱了皱眉，有些忧虑，却见女人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无奈地笑了笑，便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
“今天，无上下尊卑之分，无论是今天还是明天，都应该无上下尊卑之别！小姑娘说得没错，封建时代的等级制度早就该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了。”他对着站在门口满脸倔强的女孩点了点头，眼含赞许，又转头看着已坐在她身边的林嘉颖，拍着她的肩膀哈哈大笑，“年轻人，正当像你们这样！少年强则国强也，梁老言固不虚！”
僵硬的气氛顿时又活跃了起来。
“林先生，今天只谈风花雪月，那我最后还有一个问题！”青年闭上眼睛大声喊道：“您有对象了么？看我怎么样？”
不消说又是新一轮的闹腾，不少人已跳上了沙发振臂欢呼。
“先生快回答快回答！”
“快回答快回答！”
“瞧瞧这群年轻人！个个都跟猴子似的，上窜下跳！”老先生一行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看着林某人有些诧异又有些窘迫的表情，在暗处不动声色观察的王怀宁嘴角微微上扬。
“嗯……这个问题……”她凝眉半响，欣赏够了众人各异的神情，慢悠悠回道：“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看来是不能答应你的，虽然你的条件真的不错！”边说边摊开手满脸遗憾。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一瞬间，所有的喧闹沸腾尽数散去，一种苍凉而宁静的情绪渐渐浮上了心头，凝成了一声遗落在秋风中的叹息。男人上扬的嘴角放了下来，行成似嘲非嘲的弧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毫不犹豫走了出去。
“林先生，是前段时间谣传的男演员梁方辰么？”
“应该就是他吧，都怪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
林嘉颖的目光顿时柔和了下来，摇摇头笑了笑道：“不是他，这个问题……先保密。”
这洞房闹了半天，一度高潮迭起，所有人都累了饿了，在主人翁的邀请之下一行人又移步到了会客厅，享用餐点，参加舞会。
“你今天喝得有点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新郎官呢！”林嘉颖看了看王怀宁通红的脸色，挑起眉梢戏谑道，而后神情转为认真，“要不要先休息会儿？”
用过点心后的他们迎来了今晚的舞会，此时他们正在舞厅里，同四周翩翩起舞的男男女女一样，踩着舒缓的节奏慢慢摆动身姿。
“新郎官？”男人语调上扬，眉峰也跟着挑了起来，许是饮酒的缘故，一向冷凝的眸子少了几分沉稳，多了几分随性的潋滟，“我身边统共也没几个异性，你也算其中之一，我跟谁结婚去？跟你么？”
“哟！”她伸手拍了拍男人不知为何突然烧得一片火红的脸颊，笑嘻嘻道：“年轻实业家，京城的王大公子身边的红粉佳人不知凡几，哪能看上我这没才没貌的？”边说边往一方向怒了努嘴，挤眉弄眼，那里赫然站着正拿着一高脚杯往这边虎视眈眈的柳海英，女孩的目光里闪烁着勃勃野心，“喏，那边可不就是？”
王怀宁却恍若未闻，弯着嘴角笑了笑，一把搂过她的腰，两人顿时贴近了好几分。林嘉颖诧异地看着他，目光满是疑惑。
“站稳了！就要开始了……”他微微一叹，话音未落激越的鼓点顿时响彻整个大厅，四周拥舞的男男女女俱迅速地飞舞了起来。
已经踩着细长的高跟鞋走了半天路的女人大声喊道：“王怀宁你个王八蛋！我还穿着高跟鞋！”
男人却充耳不闻，依旧带着满脸笑容，紧紧搂着她的腰舞动。
林嘉颖这货遇强则强，见况颇为豪迈地哈哈大笑，踩着疯狂的舞步尬舞起来，丝毫不管那细长的鞋跟已有多少次毫不留情地踩到了男人脚背上。
一曲终了，两人额上俱是布满了汗水。
此时一排穿着燕尾服的侍者端着盖着盖子的西餐盘走过长廊，来到金碧辉煌衣香鬓影的大厅，踩着飘荡在微醺的空气中又回到舒缓流畅的圆舞曲，小心翼翼地将餐盘放到铺着白色碎花桌布的长桌上，又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又上菜了，我去瞅瞅有啥好吃的，跳了半天都饿了。”
她放开了搭在他腰上的手，摊开手无奈地说道。明亮温和的眸子里的情绪似清澈透明，却又深不见底。
总之他分不清。
或许是错觉吧……他低着头揉了揉有些迷蒙的眼睛，抬眼看见了金碧辉煌的众星拱月大吊灯之下，女人火红色的长裙扫过雪白的碎花桌布，细长深邃的眸子似无意间掠过这边，带着未曾道破的了然与无可奈何，又漫不经心转头，抬起手捋了捋头发，而后一脸专注地看着餐盘里的食物，拿起了些往落地窗边走。
“先生，想要跳舞么？”
年轻的女孩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吵他扬起明媚灿烂的笑意。
这个女孩……他隐隐有些印象，京城柳富商之女，只是脸上的清高冷傲却是随着家道的中落渐渐消退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木然。
“我不需要，你找其他人去吧。”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而后转身离去。
而这边，吃饱喝足的林某人正拿着高脚杯躲在落地窗处假惺惺地看窗外，一有人来询问就举起酒杯露出假笑，仿佛外边正有什么美妙的风景在吸引着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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