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64章
十月初，北京东方双璧影业公司。
此时的林嘉颖正坐在面试厅里，一个又一个前来试镜的人进进出出。不同于厅里安静封闭的环境，厅外是一片熙熙攘攘，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手里都拿着一张纸，安静地排着队，翘首以待，虽没有人喧闹讲话，气氛却显得很压抑凝重。
前边已经筛选过一轮，主要是除去一些纯粹想趁机蹭偶像的狂热仰慕者以及明显不符合要求的人，他们这些好好准备了一番，真正想当“演员”的，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虽然社会上还是有很多人称他们为“戏子”，然而不少人却也明显感觉到了，这个职业的性质产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连两个多星期的试镜都让林嘉颖不甚满意，只是选到了几个配角，主角大多都还没影子，然而她也不介意，电影人什么都可以缺，唯独不能缺少耐心，唯有将冷板凳坐穿才能一丝一毫机会。
“感谢你能前来试镜，请在外边留下你的联系方式，我们将尽快回复后续通知。”
她温和说道，面带微笑送走了又一位目光狂热的演员。话说得很体面，然一旁一直低头做记录的选角助理已经预料到了他的命运。
“小赵，他不符要求。”她转头对愣神的助理说道。
“我已经记下了老板。”回过神的助理连忙点了点头，随即皱着眉头问道：“老板，这也太严苛了吧？已经筛选了那么多人还是没能找到符合要求的人？我看刚刚那个就很不错啊，容貌端正，气质也凑合，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唐谨吾呢……”
林嘉颖用钢笔轻轻敲了敲桌子，嘴角一弯乐了，“哟呵呵，才过几天你就知道怎么选了？”
刚来公司不久的青年登时红了脸，支支吾吾，“这……这不是……”
“行了行了，不为难你。”她摇摇头轻笑一声，“一个演员，不光是要看好不好看的。生活中很多人都很好看，奈何就是不上镜，也有一些明星不怎么好看，然而老天爷赏饭吃，镜头里就能展现出不一样的光彩。你看刚才那人，皮相确实不错，然而头太大脸也不够有特点，很容易被镜头拉平的。宁可要一张有缺点却也有特点的脸也不要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你可懂？当然得要看人物故事板，如果演一个路人主角刚刚那个人就很适合。”
青年边点头边将她说的内容记在了本子上。
两人谈话间下一个试镜人已经走进来了。林嘉颖抬头，看着战战兢兢站在桌子前的小不点，一时莞尔。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她看着简介表，明知故问。
“我叫肖乃全，今年……今年十一岁了！”小朋友的声音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敢看向她。
“哦？你也识字是不是？”
“我会写自己的名字，能看懂简单的字，其他更难的就不知道了。”小朋友低垂着头，闷闷道。
“你可有读过什么书？最喜欢哪本？”
“我喜欢《西游记》，可是好多字我都读不懂。但我……我一定会读懂它的！”
“你是从何处得知东双招收小演员的消息的？”
小朋友纳闷极了，这些问题好奇怪，难道所有演员都要回答这些东西么……然而还是捏着衣角低垂着头如实回答：“我卖报纸，在东双的报纸上看见的，其他的报纸也有刊登，我也想过来试试。”
“今天是你自己来这儿的么？”
“我自己来的。”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娘还不知道我来了这里，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不同意。”
“你为什么想当演员？”她问道，声音有些好奇。
“当演员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
助理面无表情捂住了脸，少年你真是太年轻了。已经听过很多诸如“我想要实现梦想”之类的回答的林嘉颖顿时乐了。
“你说说，就你所知的当演员有哪些好处？”
“可以有钱赚啊……”小朋友茫然道，左顾右盼不知所措。
“如果你娘说不让你当演员呢？”
“只要我能被选上，我就一定会当！”他握紧了拳头，抿抿唇坚决道。
在她的插科诨打之下小朋友早已进入了状态，早就将紧张之类的情绪抛到脑后了，只是对这些问题感到奇怪。
“好了，你被录用了。”她笑着说道，引来一旁助理惊诧的目光，以这人严苛的态度居然没有过分刁难就录用了。
小朋友皱了皱眉，一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缓过来之后猛地睁大眼睛抬起了头，第一次正眼看到了坐在高高的办公桌后带着盈盈笑意的女人。
“你……你是……”那个曾经丢了钱包还给了我五毛钱小费的女士。
“是的，就是我。没想到过了那么久你还认识我。”林嘉颖笑了笑。
“我记得你，你给了我五毛钱小费。”
歪歪扭扭写下个人信息的男孩儿晕晕乎乎走了出去。
“老板，这又是何意？为什么没有让他试演角色？”助理纳闷道，满脸疑惑。每一个走进来的人都是要经过这关的，不然还怎么说“公开透明”，然而……老板好像认识刚刚那个小不点……
他揉了揉鼻子，貌似自己摊上了大事……
林嘉颖又拿着钢笔敲了敲桌子，看着他道：“你觉得，如果让他现场来演，会演出什么效果？”
“能有什么效果，不是好就是不好啊……”
“对，不是好就是不好，还有一种平淡无奇，挑不出毛病却也没亮点。”她顿了顿，继续道：“选演员的流程不是一种公式，这个过程有很大的弹性，譬如说刚刚那个小孩，你要他现场演那肯定是不行的，他很紧张，人一紧张就什么事都做不成，这样是不公平的。他身上有一种很质朴的东西，勇敢、真实，形象也很不错，很契合要求。我们选的不是某种公式某个模板，而是潜力最大的演员。如同挑选玉石一般，有经验的匠人都会挑有潜力的璞玉，至于如何打磨，就要看他的功力如何了。总之，眼缘对了，就是了，经历多了，以后你自然懂得。”
“我知道了。”
助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埋头做笔记去了。
“你刚刚一定在想有什么黑幕吧？”她嗤笑一声。
“这……这个……我……我……”青年心虚，支支吾吾不敢说真话。
“这钱还不是我的？搞砸了招牌谁损失最大？真是的，谁还会和钱过不去。”她摇摇头慢悠悠道，身子缓缓靠在椅子上舒了个懒腰。
青年红着脸点了点头。
时间流逝，外头的协助人员探头看进来，对她说道：“老板，已经没人了。”
林嘉颖听后点了点头，时间确实不早了，当下手一挥就让他们先下班，哪想这一瞬间一个男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老板……这……”协助人员为难地看着她，转身对被栏在门口的人点点头说道：“先生，今天已经下班了，请您回去静候消息。我们……”
不待他说完男人已是打断了他，紧紧盯着林嘉颖道：“林先生，请您稍等片刻。给我这个机会，如果没有结果，明天我就要离开了。请您务必给我这个机会。”
几乎是在看到他的那瞬间林嘉颖的眉头微微一皱，这可不正是不久前和她闹出满城风雨的绯闻的男主角梁方辰！
对于此人，平心而论，她确实是不怎么喜欢的。闹出了那些事儿，虽对她没什么影响，却也不是很开心的经历。
此刻男人额头上布满了汗水，背脊挺直就这么站在门外紧紧地看着她，目光坚定有力，明亮似星辰，仿佛他所有的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深秋的风吹动他的裤脚衣襟，带来的凉意让男人微微瑟缩，却依旧坚定不移。
一瞬间，她想到了那些求而不得怀才不遇的岁月，那个不甘心永不言败的人，走过的那些坎坷崎岖的路。
她对外边恪守职责的工作人员微微点了点头，道：“你进来吧。”接着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对男人说：“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现在，我给你一个剧本，请开始你的表演。”
这个男人身上……确实都是戏，或许这一次的迟到也是设计好的。
林嘉颖面色沉着冷凝，看着男人凝眉沉思的表情，看着他似领会剧本内涵之后露出的会心一笑，看着他全心全意投入到剧情中动情的表演。
“我明天就走，想去看看世界屋脊上的皑皑白雪，想去听听北极寒风的呼啸，美利坚、英格兰……想去看看这个世界。”
男人微微弯了弯眉眼，释怀之中带着沉重的伤感，他微微抬头又放了下去，似乎有些颓然，有些犹豫，林嘉颖仿佛看到了一列疾驰的火车载着他的爱情，他的青春，他所珍视的一切远离他而去。然而荒芜迷茫之外，又有一种全新的力量蓬勃而出。
便是苛刻如林嘉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厉害之处，他就是一个天生的演员。
只是……她皱了皱眉，看着满头大汗的男人说道：“你的表演很好，请您先回去等候通知，我们所有的消息都会通过官方报刊发布。”
梁方辰嘴角依旧带着微微的笑意，便是满头大汗也不显狼狈之处，只不过目光稍显锐利，紧紧盯着她问道：“先生，请您如实告诉我，我是否会被淘汰？”不待林嘉颖回答，他又继续逼问：“我知道之前的事多有冒犯，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若是您认可我作为一个演员的实力，请您不要考虑这些问题。请您告诉我我是否有这个实力。”
林嘉颖看着双手撑在桌子上目光灼灼的男人，放在椅子底下的手不由得轻轻敲了敲木板，助理观察敏锐，知道这是老板陷入沉思时习惯性的动作。
“请你，先行离开，我自然会考虑。”沉默许久她缓缓回道。
她并不排斥有野心的人，然而也不喜欢阴谋家。他是个优秀的演员，本职工作让她无法拒绝，但……她承认自己犹豫了。
“我想得到一个答案，明天我就要离开了。”男人顿了顿，继续道：“您说过，东双的试镜都是透明的……”
一旁的助理听到这话立马睁大了眼睛，心中感叹敬你是条好汉！居然威胁起了老板！
林嘉颖听到这话只是微微扬了扬眉，依旧沉静地看着他。梁方辰略微顿了顿，即便眼前的女人坐着，他俯视着她，却无法让自己感到一丝一毫的优势。她端坐着，沉默无言，微微上挑的细长眼睛深邃浩渺，让人感到无限压力。
她站在另一种高度上，俯视着他。这种类似于审判的感觉让他感到狼狈不堪。
然而，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猛地握紧了拳头。这种居高临下的俯视，也正是他想利用的。
“而我无比确信，没有人能比我更适合当演员。今天，以后，您都不可能找到任何一个比我更适合的人。”
“所以，请您务必忘记之前的种种不愉快，重新认识我，我会给你带来惊喜。”
男人眼里，仿佛燃烧着一团明亮的焰火，不甘、野心勃勃、势在必得，认错示弱的同时又带着些许挑衅。
你敢用我么？
林嘉颖霍然起身，她身量高挑，比不了男人矮多少，加上高跟鞋的加持，一时间她站在了制高点上。
细长的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阵阵低沉的声响，每一步仿佛都才在人心上。
一旁的助理目瞪口呆，不明白自己才走了一会儿神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你赢了，希望今后，你能给我带来更多惊喜。”女人意味深长的声音响起，她缓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梁方辰紧绷的神经得到了缓解，他不留痕迹地舒了一口气，握紧的拳头微微松开。
他知道，这个人……如此骄傲。
助理面无表情，心中生无可恋疯狂呐喊，哇我突然想起这个小白脸就是前段时间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个！老板你骗我！还说没有黑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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