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我喝酒，赌博，告老公
“今天给大家说说那部新的电影，《清晖照人间》。东方双璧的宣传上写着：我喝酒，赌博，告老公，但我是个好女孩……”
茶馆里，穿着一件青色长衫的说书先生摇头晃脑，一句话便吊住了观众的口味，手里拿着梨木快板说一句摇一次，慢悠悠拉长了声调，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停滞。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一个名族最原始的样貌总能在这小小的角落里得以展示。
“老头儿别唠嗑了，赶紧说来！”
“就是！就是！我还在想要不要去看这个电影呢，你说了，不好听，就不去看了。”
一阵起哄之后，说书的开始进入正题。
“话说那女主角一把跳下秋千，袜子掉了，金钗溜了也顾不得……”
本是个讲述一个女人一生沉浮的故事，一大帮汉子孩子却围坐在穿着春衫的说书先生旁边，津津有味地听着。
“哎那女的怎么这样？见一个爱一个，不守妇道！还想要寡妇出嫁，不要脸！”
“放你娘的屁！就许你们男人爱美人，就不许‘嫦娥爱少年’了？天下哪有这般没道理的事儿？要我说我们女人也早该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了！”穿着袄子缎子褂，脚蹬一双绣花鞋的小脚女人将瓜子壳一吐，唾了旁边说话的粗汉一口。
“自古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
“谁规定了？还不是你们男人搞出的破玩意儿！要我说你们老婆也该醒醒了，瞧瞧你们这副德行，给你们立立规矩！也不想谁成天在家里忙来忙去，伺候一家老小还要遭受你们这些臭男人的白眼。谁不是好好一闺女儿出来的，尽让你们糟蹋！”
他们不懂得那些大道理，却也知道其中的人情味儿。
林嘉颖推着轮椅走过大街小巷，一路上不乏讨论《清晖照人间》的声音，都被她一一听到并且一笑而过了。
今天天气挺好，她带着老爹老妈出来溜达溜达，逛逛街买买东西。她工作挺忙，日常也不能抽空陪老人家，想来他们也是很寂寞。
“阿颖！瞧瞧她们都在议论你的电影呢！”林氏偷偷拽了一把她的袖子，待她垂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语气间全是自豪，然下一刻神情又转而变得忧郁，“这宣传怎么这样弄啊，喝酒，赌博，告老公怎么是好女孩儿了……”
林嘉颖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心虚，不禁摸了摸鼻子，掩饰性轻咳了一声，道：“别在意这些细节……我们这就去看……”
当初知道宣传部搞出来的这个宣传词的时候她是万分拒绝的，就因为宣传部长那不靠谱的死基佬偶尔听了一次她的狡辩，自此将这句话奉为至理名言，兰花指一翘拍板定下了。
外界是褒是贬，全然不在林嘉颖的考虑之中，在她决定要拍什么题材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会产生的讨论与影响。只是叹息电影本应是亲民之物，却因时代的关系没能飞入寻常百姓家，一般人只能在别人口中了解这新鲜玩意儿。
这次的首映式她也没参加，倒是让那些想给她做一期专访的记者扼腕叹息不已。然而她可不管这些，待最热的风潮一过，她才推着轮椅带着林老爹和老娘进了电影院，如同普通观众一般观看自己的电影，随同其他观众沉浸在电影之中，这是她最喜欢的一种看电影的方式。两三好友或亲人相伴而行，不考虑其他因素，也不着急着评价，而是放飞自我，喜好随心而定。
买了许多小吃，她带着爹娘二人在影院门前的售票亭处排队。今天天气挺好，加上是礼拜日，学生不用上课，前来排队等候买票的人倒是不少，幸而是早上，多数是青年学生为了讨女生的欢心提前来排队买票以备晚上约会之用，所以没过多久就到他们了。
“林先生，又遇见你了！”
排在她身后的青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来不及解释便让身边的伙伴帮忙占个位子，自己匆忙跑到她跟前。林嘉颖一愣，继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意，朝着青年点了点头。
“你好！没想到还能再见面。”
“原来……原来先生您还记得我！”青年语无伦次，手舞足蹈，又顾及周围的人群，拼命压抑着激动亢奋的情绪，只是通红的脸怎么也无法掩饰。
“嗯，在礼堂那里见过你。”
“嗯嗯！”青年捣头如蒜，接着瞧了瞧四周，神秘兮兮问道：“先生也是来看电影的？看自己的电影？”
“嗯，天气好，带着老人家出来兜兜风。”
“我已经看过两遍了，这是第三遍！真是太好看了！我同学和我一起，他们本来对电影不感兴趣的，硬是因为您喜欢上了。”
谈话间已经到了林嘉颖，她掏出钱，问了句：“你同学几人？”
“三人，都我寝室里的。”青年不解其意，呆愣愣回道。
“大叔，七张《清晖照人间》的票，谢谢。”她朝青年笑了笑，接着道：“感谢你们的支持，今儿个有缘我也支持支持我的仰慕者们。”
影厅里瘦小的青年扭来扭去，偷偷瞄了眼身旁正目不斜视紧盯银幕的人，极为不自在，引来室友不解的目光。
经过五四运动的洗礼，虽有“男女大防”这项明文规定，此时却是在青年学生中形同虚设了，当然在旧派人士中这是不可思议的。影院也懒得管，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也没出啥差错，能挣到钱就行。是以青年此时得以同他的偶像坐到了一起。
“你干啥呢？”室友A拉扯他的袖子，小声嘀咕，“莫不是尿急了……”
“你才尿急了！”青年瞪了他一眼。
“喂！那位请我们看片的姐姐是谁啊？气度好好。”室友B从背后捅了他一把，轻声问道。
青年的脸色变得更加纠结了……惹来室友更加疑惑更加诡异的目光。
天啦我居然和我的偶像坐在一块看她的作品这简直太幸福也太可怕啦！可是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并不能和别人分享，sad。青年垂头，呆毛飞扬，甚是忧郁。
林嘉颖并没有顾及到他们几个人的小剧场，聚精会神地看着银幕。随着“东方双璧影业”的logo缓缓升起，影厅内所有声音都归于沉寂，所有人都立马闭上了嘴。这在两年前是不可思议的事，来看电影的无一不是图个热闹，银幕中演员表演夸张搞笑，座位上的观众也不见得安分守己到哪里去，到处都是一片喧哗，有时候管理员不得不在一场电影之中出面三次调控场面。而自从东双出现了之后，观众的素质明显提高了不少，喧哗大闹的一律会被周围人制止。不说它让他们挣到了不少钱，就是冲着减少了工作量，他们也必须得喜欢它！
配合着插曲，一幅优美的月下美人摘梅图以轻灵的姿态映入眼帘。少女活泼清新之气扑面而来。
“翠喜，快快帮我把这个插在瓶里，待会儿我要送给爹爹。”
似是四季图般，接着为夏天，一群少女荡舟湖上，已是暮色十分，夕阳西下，于花舟中喧闹嬉戏的女孩子将船划入藕花丛中，惊起一滩鸥鹭。
“哎哟！”
“哎哟别压着我！”
“我没压着你，你别动，别动！”
“你扯到我的头发了！”
船舱内一片天旋地转，不知是天地在动，还是人心在动。
或者说，是酒鬼眼睛花了。
“哎哎你快点！这个方向！往这个方向划才对！你错了！这里才对！”
“你才错了，你行你来啊！”
“我来就我来！”
面色红润，已有几分醉态的女孩晃晃悠悠从船里出来，看见夕阳西下伫立在另一艘船上的渔家少年，他面庞清秀，目光纯洁温润，他的背后是沉浸在暮色中的十里荷塘。女孩一时痴了，沉默几秒面红耳赤柳眉倒竖，叉着腰恶人先告状。
“你这个糊涂玩意儿！怎么把我家的船给碰着了！会不会划船啊你！”
少年一时气不过，放下渔网，昂着头颅，“讲道理，你瞧瞧，这还不是你的船先碰我的？我还没怨你把我家的鱼吓跑了呢！”
少女瞥了眼两船交接处，看到自家船头搁在别人船身上，两眼一转，捂着头哎哟哎哟走进了船里。
“你这无赖还敢赖我！哎哟我头好痛！定是你把我撞坏了，翠喜别管他我们走！”
渔家少年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操作！
影院里传出阵阵笑声。
动静结合之美，人物性情之美，在这个镜头中一一呈现，就连最刻板的老先生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厉害之处。
林氏拍了拍她的手，在她耳边咬耳朵，“这手笔一看就是你的，小时候可没让成芳这孩子帮你背黑锅。”
说罢想到刘成芳年前刚完婚，娶了东城的闺秀，不免轻轻叹息一声，心道这两孩子终归是没有缘分，兜兜转转还是错过了。
林嘉颖可不知老人家心里的弯弯道道，拍了拍她的手臂又专注于银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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