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四章 燕落孤城 4

　　只在乔南寒出神的片刻间，袈河已然闯入了锁仙阵中，清澈的眸光中毫不掩饰地闪亮着兴致。

　　她有些惊讶，原以为这种场合他定然是不屑于出手帮她的。

　　“老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天上下来的活神仙。”他扯着唇角笑，先绕着阵法走了一圈，将所有人从头到脚仔细瞧了一遍，“果然和庙里的神像差不多，个个凶神恶煞，不像是吃香火倒像是要吃人似的，真真要吓死老子了。”

　　众人皆知他此行来者不善，却不想他一来便先逞了口舌之快，皆是蹙眉嫌弃。

　　若是有些修为的，即便是妖魔，也没有如此轻浮粗俗的，所以想来这家伙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唯有百羽暮神色如故，默然片刻后突然开口：“本座似与阁下曾相识，请问阁下是否来自悬冰墓？”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不仅从没见过他，也没有听说过悬冰墓。

　　她也从未听说过悬冰墓，但还是心下一动，朝袈河看去。

　　只见他朗朗一笑，甚是开怀，似是听了个笑话般：“这众多神仙里虽然你最好看，可想来应该还未曾娶亲吧，如今人人口中含糖嘴上抹蜜，哪还有人像你这般中规中矩地搭讪聊天？”

　　边笑着，他已然转向了她，对着她挤了挤眼：“山大王，你背后可是阴觞山，不必他们差分毫，可别丢了脸。”

　　山瓷一愣，虽觉得他的话实在太不给面子，但却真真地戳破了她自以为藏得极深的心虚。

　　在看似众生平等实则最重出身与天赋的仙界中，小山瓷不过是个出身微贱身世可怜的凡人，若非被燕翎从死人堆中捡了回去，估计再轮回个九生十世都不可能与仙界最高学府之一的南仓山扯上分毫关系。

　　可即便是双脚踏入了南仓山，她既无慧根又无际遇，连最亲密的大哥也不仅不给她创造机会甚至还会主动将她入籍仙界的思想火苗果断掐灭了，所以在南仓山的一百多年里，虽然她修了护体灵气来延年益寿，却没学会斩妖除魔的一招半式，连仅会的那几招简单朴实的自保术还是从大哥那里死缠烂打求来的。

　　她以前不太明白燕翎的坚持是为了什么，难道让她拜入仙门位列仙班不好吗，连他自己不也是如此？为什么他宁愿她浇花做饭都不肯让她沾染南仓山的半点仙风？

　　那时候她还一心崇拜着百羽暮，认为总有一日自己会追随他四海除妖护守天下。

　　着一身轻衫，玉立于白云之端，指点万里江山，受六界尊崇无限，是她做过的最奢侈的梦，仙气飘飘，与他并肩。

　　因为不解，所以叛逆，但只要瞧出她有些许不乖，燕翎便不责不骂却以绝食相逼，她因为心疼不吃饭的大哥而只能乖乖妥协，再不敢生出偷学偷看的二心来，只是有时候还会忍不住悄悄地求百羽暮教自己如何把玩风月镜。

　　也只此一点，却不想之后却成为他诬陷自己的最好证据。

　　所以她很早就知道，此生她再也无法与百羽暮仗剑天涯并肩作战，只是却从未想到，能有这样的一日，她修习了法术剑道，结果却与他刀剑相向。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自己与袈河竟然配合得天衣无缝，好似是同出一门，竟让他们得不到半分的便宜。

　　只是，想要破阵，平手却是远远不够，而且对方没出手的还有六人。

　　更何况，锁仙阵每每一动，便会波及被困于阵法中央的燕翎，他身上的痛楚会随之更增几分，让他们不得不左右顾虑。

　　偌大的空城风云涌动，刀光剑影惊了偶尔路过的大鸟，徒留下长声哀鸣。

　　又听到燕翎压抑的一声痛哼，她心下担忧，只怕阵法未破，大哥便已坚持不住，正思虑出神，冷不防一直围攻袈河的申屠常持着重山剑狠决劈来，神思在慌乱的刹那间竟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闪躲。

　　一汪清泉凭空而落，恰打落在申屠常的重山剑上，似是急流而下的溪水撞击岩石，那把青黑色的宝剑发出了清脆响亮的叮咚声，在空荡的练兵场上久久回响。

　　力道从剑上霎时间便移转至手腕，申屠常踉跄后退，虽很快恢复如常，却还是失去了将她一剑挟制的最佳时机。

　　一袭衣衫随风掠过，袈河已站在她的面前，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目光似是利剑般透着阴冷寒气。

　　当那个高大坚实的身影遮挡住自己目光的时候，她才彻底回过神来，不禁有些后怕与懊恼。

　　在阴觞山的百余年时光，大都是悬亭在指点她的修炼，偶尔的过招也只是与几只木虹鸟的小打小闹，也许是因太过寂寞，有时候在梦中也会经常与一个模糊的人影对打，但毕竟那只是梦幻。她从未真正对人拔刀相向，定珠镇是第一次，而这次却是真正体会到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危险。

　　这是一场决斗，最忌讳分心走神给对方以可乘之机。

　　当申屠常的剑刃直直刺过来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而残忍的，甚至不容许有畏缩惧怕的瞬间。

　　此时，她看不到眼前人的神色，却莫名地能感受到了他的怒气，有些局促无措的心竟缓缓安定下来。

　　“虽说刀剑无眼，但仙啊人啊的，再无耻也都是有心的，滥杀无辜以多欺少可是不讲理的吧。”目光缓缓从似是已经意识到自己趁人之危的申屠常身上移开，袈河看向　　一直沉默不言的百羽暮，唇角虽挑着笑意，眸子里却依然冷意森然，“再这样斗下去，你们想要的真相得不到，反而会两败俱伤，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百羽暮微微蹙眉，并未开口。

　　见掌门并无反对之意，站在他身边的阮子景问道：“这位兄台是何意？”

　　袈河笑得随意，转眸对百羽暮道：“很简单，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给我们三天。”

　　申屠常已经回过神，眉毛几乎就要跳起来：“谁稀罕问你……”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了百羽暮云淡风轻的声音：“一言为定。”

　　瞪了目瞪口呆的申屠常一眼，袈河的眼中流露着得意，再转眼看向百羽暮时已经毫不迟疑地答了他方才的问题：“没错，我的确是在悬冰墓住过一段时日。”

　　“本座没有打算问这个。”百羽暮却轻缓开口，目光投向他身边的人，“这个问题，我想由她回答。”

　　他有些惊讶，侧着头低眸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从他身后走过来的山瓷，见她虽一脸错愕却不反对，几乎可察地微蹙了剑眉，直接回绝道：“堂堂仙山掌门，还耍赖不成……”

　　“如今的你与她还有何分别？”百羽暮却淡然反问，平静道，“你若是现在反悔，本座并不反对。”

　　不待袈河再提异议，她已然开口，脸上的错愕收敛了许多，声音虽极尽平静却在空荡荡的练兵场上略显单薄：“你说。”

　　似乎连风声都顿了下来，整个边城中唯有他一人的声音，一如往昔，无论多远都能通透入耳：“鬼渡门的法术，你修了几成？”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很意外，也包括她。

　　原本以为他会趁此机会查证陈世华的死因，却不想他的问题如此简单而不相关。

　　一怔之后，她按捺住心中的不解，如实道：“应有六成。”

　　似乎已得到了答案，他神色不动，目光已从她的身上移开，对袈河道：“你们可以走了，三天之后，此处再见。”

　　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易地将他们放走，心中各有不满，但见他示意解阵，都知道百羽暮向来说一不二，只好顺从，连申屠常虽脸色铁青却阮子景的劝慰下不再反对。

　　扶起几乎失去意识的燕翎，她与袈河不再停留，跃上乔南寒低空御来的仙剑便腾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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