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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物是人非


  窗外,秋水静谧, 偶有风吹过, 也不过丝丝涟漪, 顷刻便散去无痕。

  九曲桥上已经空无一人。不……不算空无一人,还有执勤的便衣, 守住几处要害口,严阵以待。

  何小曼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阵仗。而且水榭雅间的位置居高临下,几乎可以将整个布控看得一清二楚,说实话,虽然她对大人物不感兴趣,但对这难得一见的场景还是觉得蛮有意思的。

  毕竟从来没经历过啊。

  曾玉裳本来萌生了去意, 见何小曼望着窗外,笑起来:“看来小曼一时是不想走,要不我们再呆会儿, 她难得有机会看看热闹。”

  何小曼多不好意思啊, 赶紧道:“没啊, 咱就回家呗。”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

  服务生进来打算给她们添茶,一看何小曼站起来,不由笑道:“怎么就要走啊, 难得今天能看到大人物呢。你们这雅间的位置最好了。”

  何小曼笑道:“就算看了, 也不认得是谁, 看不看也无所谓了。”

  服务生却指着窗外:“人来了, 你看认不认得?”

  一听大人物出现, 何小曼立刻就转头,但没好意思探出去,怕被便衣警察们当扰乱分子抓起来,只是站在窗户里边看着热闹。

  只见一群人簇拥着向桥上走去,中央是一位精神矍铄的清瘦老者,从高处望下,看不清脸。但从这安保的阵仗看,应该级别非常不低。

  “看不清,不知道认不认得。”何小曼见陶月君也不由自主伸长脖子,便让了一点点位置给她。

  陶月君只看了一眼,就道:“黑压压一片人啊,都是围着最前面最中间那个吧?”

  又摇摇头:“我又不看电视不看报纸的,看了也不认得。”说着,将脑袋缩了回去,不看了。

  “转头了转头了。”服务生突然低声叫道。他也不愿意走啊,毕竟这间雅座是看热闹最佳地点,这么高级的热闹,他当然要抓住机会看一看了。

  何小曼不由又看,果然见那老者转过身子,居然不看浩渺的南湖,反而望向钱复兴所在的水榭,并且手指了过来。

  吓得何小曼和服务生立刻缩回来,都没来得及看清老者的模样,这怂样把陶月君和曾玉裳都逗笑了。

  曾玉裳道:“难道大人物还会吃人?看把你们吓的。”

  就是哦,又不会吃人的。再说了,外边亮堂,水榭里头光线较暗,只要不紧靠着窗口,其实就九曲桥的位置,也不见得能看得真切。

  真是自己吓自己。

  何小曼如此想着,不由又大胆地伸脖子去看。

  这一看,目瞪口呆。桥上已是空无一人。不……不算空无一人,人肉背景安保人员还是在的,咳咳。

  但刚刚那一群人,却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正纳闷,楼下慌慌张张又跑上来一个服务生……不,竟然是掌柜!

  “曾小姐,真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们换个雅座?”

  曾玉裳一听就皱了眉:“为什么?我每回来都是坐这里。”

  掌柜语气急.促:“今天给您免单,不收您钱,您看……”

  曾玉裳不由提高了嗓门:“这是钱的问题吗?”

  掌柜的汗都急出来了:“有人要来这里,曾小姐,真是不好意思……”

  何小曼不依了:“就算有人要来,也有个先来后到吧。你们百年老店,难道还给客人分三六九等?”

  声音有点大,掌柜顿时变了脸色。

  只听楼梯上一阵嘈杂的脚步,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说得对,要讲先来后到。不要影响其他食客。”

  雅间的门开着,只见刚刚桥上那清瘦的老者,在十数人的簇拥下,已经上了二楼,一眼就望见了愣头愣脑站在那儿的何小曼。

  何小曼勃然变色,知道今天自己惹了大祸。

  这老者,她当然认识。只要经常看看电视新闻、看看报纸新闻的人,都认识他。而且,他只上报纸头版。

  他的随行人员已经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何小曼心脏剧烈地跳动,只觉得身子已经在打颤,手不由扶住了身边的美人靠栏杆。

  他们是不是来抓自己的?

  何小曼第一次感受到了陶月君所说的“祸从出口”是什么意思。

  老者倒是笑得很慈祥:“不要吓到小同志。”说着也向雅间走过来。

  大概是因为他不怒自威的气势,陶月君不由往旁边让了让,何小曼也后退了一步,服务生早就不知道溜到了哪里,只有曾玉裳依旧稳稳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端着茶盅,轻轻地拨动着茶盅盖子。

  好似一切都事不关己。

  雅间甚大,数扇窗户临水而开。老者负手踱步到栏杆处,静静地望着窗外的一池秋水。

  室内安静得可怕。空气早已凝固。这时候只怕掉落一根针,都无异于惊天巨雷。

  片刻,老者喃喃的道:“物是人非啊……”

  他感觉到何小曼正紧张地望着自己,便缓缓的转头,只从何小曼的眼神里,他就知道,她认出了自己。

  温和地一笑:“小同志不要紧张,我只是故地重游,来望一望这南湖的秋色。”

  曾玉裳依旧没有抬头,淡淡地开口道:“小曼坐下吧,咱们安心喝茶。”

  老者眉心猛地一跳,这才注意到曾玉裳,眼睛紧紧地盯住,失声低呼:“玉裳!”

  曾玉裳闻言抬头,与老者四目相接,脱口而出:“阿白?”

  这一变故,让室内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老者已迅速稳住,朝身边的随行人员道:“真巧,遇见当年的同学了。”

  曾玉裳脸色惨白,却也强自镇定下来,脸上浮现出艰难的笑容:“是啊,真巧,没想到还能遇见同学。”

  老者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终于说了一句像是叙旧的话:“你……还和年轻时候一样。”

  “你也是。”

  “一切都安好吧?”

  “安好,谢谢同学关怀。”

  老者点点头:“我先走了。”

  曾玉裳缓缓起身,脊背挺得笔直:“再见。”

  老者转身,身形略有些滞重,全不似初来时那般神采奕奕。众随行人员立刻又簇拥着他,从楼梯上离开,也不过片刻间,楼上都恢复了平静。

  好似从来没有人来过。

  一直到人影全无,曾玉裳苦苦支撑了良久的身子,终于一软,瘫倒下去。

  “曾小姐!”何小曼不顾中间还有桌子,俯身伸手,隔着桌子一把扶住,滚烫的茶壶被她碰翻,茶水浸到她身上。

  陶月君已接过曾玉裳,死命地掐着她的人中。

  何小曼不顾腰间被烫得疼痛,紧张地望着曾玉裳。片刻,终于见她“嗯”一声,缓过气,苏醒过来。

  曾玉裳脸色苍白,顿时像老了好几岁。

  “月君,我要回家……”

  何小曼正要下楼去叫车,楼梯上却上来一人,看打扮正是刚刚的随从人员。

  “首长指示,送曾小姐回家。车子已在门口等候。”

  陶月君再怎么忐忑,也不敢多问,扶着曾玉裳上了车,只看了一眼车牌,就差点晕过去。

  这让人晕过去的车子,搭载着一个刚刚晕过去的曾玉裳,只花了先前的一半时间,便到了曾家花园。

  何小曼知道,这车特殊,一路绿灯。

  司机什么都没说,除了问了个地址。其余时间连眼神都没有斜一下。真正太有职业素养。

  将曾玉裳扶到卧室躺下,陶月君赶紧去拿水拿药。

  “月君,把烫伤药也带来。”

  陶月君不如何故,但也没问,点了点头就去了。何小曼却心中一暖,曾玉裳发现了她身上的茶渍,也留意到了自己几次无意碰触时,何小曼轻轻的倒吸气。

  那是疼的。

  “小曼,你怎么不问他是谁?”曾玉裳哑声问道。

  何小曼轻叹一声:“我知道他是谁啊……”又补充道,“我想,全国人民都知道吧……”

  曾玉裳微笑:“所以,他是不是过得很好?”

  是啊,过得很好,不能更好。

  好到,何小曼都不敢说出他的名字。说不得,说不得!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曾玉裳像是问何小曼,可是,她明知道何小曼不知道答案。

  她是在问自己。

  “不知道。”何小曼温柔地摇摇头,等她说。

  “四十四年了。时间真快啊……”曾玉裳喃喃的道,“四十四年前,也是今天,我和他在南湖的水榭上告别。也是点的顶黄,也是这间雅座,也是这……一池秋水。”

  原来如此!

  何小曼顿时明白了。

  怪不得今天曾玉裳想去南湖,又怪不得今天老者也会去南湖,甚至,都要去那间雅座。

  因为那里有他们共同的记忆。

  因为那里一别,他们再也没有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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