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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告别


  回到家, 何小曼身心俱疲,就连王秀珍给她精心准备的晚餐也只吃了寥寥几口。

  吓得王秀珍当即就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热度啊, 难道别的哪里有不舒服?”

  “妈,我没事,就是累了。”何小曼懒懒的,明显提不起劲来。

  何立华也心疼:“今天肯定把我们家小曼忙坏了, 崇光棉织厂还是头一回接待这么重要的客人呢。听你姚伯伯说, 当即就跟纺工局签了很大的订单啊!”

  “姚伯伯成了新闻发言人了啊。”何小曼哑然失笑。

  王秀珍不知道啥叫“新闻发言人”,顾名思义倒是能琢磨一下, 大概就是回来播新闻的意思。

  “发言了,差点上台发言了。说我们小曼在外宾和市领导面前可露脸了,一口英语讲得外宾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噗!”何小曼忍不住笑出声来, “外宾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难道是听不懂?哪有这么形容的。”

  “哈哈, 反正就是听得开心, 听得亲切。你姚伯伯说,后来纺工局的瞿局长, 还跟邱厂长打听你呢,不会想把你调纺工局吧。”

  这就真是想多了。

  “妈, 你可真是听风就是雨。我连崇光厂都还没呆明白呢, 还有好些车间里的事都不懂,纺工局去能干嘛, 看大门?”

  何立华笑道:“我们小曼的确踏实啊。小小年纪就当车间主任, 也没有骄傲, 没有飘,爸爸很欣慰。”

  说话间,见何小曼的确是一脸倦容,王秀珍让她赶紧洗漱睡觉。小何主任工作十分繁忙,不休息好,会影响工作的。

  才刚躺下,就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何小曼以为是何玉华和王欣看完电影回来了,没有在意,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哪知王秀珍进来了,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小曼,那个救你的男生来找你。”

  是丁砚!

  何小曼刚想说不见,转念一想,别让父母以为自己和丁砚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反而不好,便道:“好的,请他去弄堂口等我,我马上就去。”

  王秀珍一愣:“我已经请人家进来了,人家可是救命恩人。”

  真是无奈。这个丁砚走到哪里,人人都觉得自己应该善待他。从汤丹到自己的父母,只有叶师傅给了几句语重心长的忠告。

  凭什么啊!凭什么他就得是人人爱?

  “他在我们厂蹲点调研,估计是说工作上的事,家里人多不方便。”

  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穿了衣服,并没怎么修饰,随便趿了一双拖鞋就出去了。

  丁砚刚从家里出来,直接来了何家,正忐忑不安地在客堂间里等着。见何小曼出来,立刻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我们到外面去说吧。”

  不等丁砚答应,何小曼径直就出了门。丁砚当然是赶紧向王秀珍打了个招呼,快步跟了上来。

  弄堂口走过去大概一百多米,有一个街心花园,中间是小树林和石子小路,很是幽静。何小曼带着丁砚沿着小路走到花园中央,一言不发。

  丁砚终于忍不住:“小曼,你脸色不好。”

  “没事,我就是有点累,你有什么事就快说,说完我好回家休息。”何小曼语气淡淡的,略显有些不耐烦。

  “我今天回家吃饭,和父母不欢而散。”丁砚坦白道。

  何小曼却轻轻地“哦”了一声,道:“你的市领导父母?”

  “小曼,你这么说,我心里很难过。”

  “研究怎么说才能让对方高兴,那是说相声的。”

  这话不咸不淡的,真是把丁砚噎得好半天都开不了口。

  看来,何小曼根本不想听自己提什么父母。丁砚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话题。

  “我明天上午的火车,时间有点儿早,怕赶不及跟你告别,所以来了。”

  听到他这就要走,何小曼心中还是有些伤感的。再怎么样对丁砚心有怨恨,但在相处中,丁砚的细致却是让人难以忘怀的。

  “祝你一路顺风。”何小曼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说话。

  这平静却让丁砚有些难过:“小曼,对不起。千错万错,我不该有意隐瞒。我知道你一时难以原谅我,但……”

  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咬了半天嘴唇,终于道:“但我不会放弃,就算我明天走了,六月份放假还会回来,我还可以给你写信。我会等到你原谅我的那一天。”

  “没有那一天了,你走好吧。”何小曼说着最狠心的话,生怕自己多想一会儿,就立刻会檄械投降。

  如果这时候,丁砚敢冲上前去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也许何小曼将会伏在他肩头痛痛快快哭一场,将心里的委屈渲泻个痛快。

  可丁砚终究不敢。

  少年人的爱慕,总是伴随着胆怯和期待,因为他们等得起,所以总是挥霍着大把的机会,以为这就叫青春。

  拒绝了丁砚的何小曼,一夜难眠。第二天挂着两枚硕大的黑眼圈去上班。

  “小何主任——”门卫叫住她。

  递过来一个牛皮纸的信封:“这是来蹲点的丁同学交给你的。”

  何小曼有些意外,不由问:“他人呢?”

  门卫道:“天没亮就走了。”

  想起他是上午的火车,何小曼心中一动:“他怎么走的,是不是有车子来接的?”

  门卫一点儿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只以为是何小曼八卦,笑道:“坐头班公交啊,我瞧着他去厂对面的车站等车,箱子里带了不少资料,好像还挺沉的,就他那瘦弱的样子,当时我都怕他拎不上公交车。”

  听他没有坐家里的车,何小曼的气总算稍微顺了点。

  其实跟他认识这么久,有些优越感和出众感是与生俱来的,何小曼也不得不承认,丁砚从来不卖弄不显摆,其实也是习惯,不见得是刻意为之。

  拿了信封走到无人处,打开一看,是一把钥匙,和一张薄薄的信纸。

  “小曼,见信好。此时我应该已在火车站候车,而你大概刚刚上班。我们的相识,缺了一次自我介绍,现在,我想向你郑重地,也是认真地,介绍我自己。我叫丁砚,今年二十一岁……”

  丁砚!

  小曼惊了,他不是叫丁彦吗?虽然读音一样,但绝不是她搞错,当年她问过写法,甚至用手指比划过,“丁彦”……哦不,丁砚可都没有否认过!

  赶紧往下看信的落款,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信的落款:丁砚!

  原来连名字都是假的。不光背景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连最最重要的名字都是假的!

  一时间,何小曼怀疑起来,这个人究竟还有多少是真的?

  这封信,是丁砚一次最真诚的自我介绍,从小学的经历一直写到大学,几近事无巨细。

  丁砚啊丁砚,你不嫌太迟了吗?

  何小曼长长地叹一口气,望着手里的钥匙。看样子,倒像是自行车的钥匙。

  赶紧跑到平常丁砚停车的车棚前,赫然望见那辆24吋女式飞鸽自行车正孤独地立在那里,与两边面目糊涂的各色旧自行车相比,孤傲而悲怆。

  是的,再美的东西,一但孤独,总有些莫名的悲怆。

  何小曼用钥匙试了试,果然能打开锁,顿时明白了丁砚的意思。

  他将这辆崭新的自行车留给了自己,大概是想圆自己一个自行车梦。这辆车的一切配置、颜色、品牌,都曾经是何小曼的梦想啊。

  敢说他没有心?

  敢说何小曼不重要?

  回到车间,何小曼将车钥匙和信一起扔进了办公桌抽屉。关上,又拉开,反复几次,终于心烦意乱地将钥匙和信推到了抽屉最里边。

  只要不将抽屉拆下来,几乎就发现不了这两样不起眼的东西。

  火车站的候车室,丁砚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何小曼看到信,能不顾一切地跑到火车站来与他告别。

  只是他无数次回望入口,无数次失望。

  终于,汽笛鸣响,带走了少年。

  青春的爱恋,划下一个略带遗憾的句号。但命运会适时按下回车键,不动声色地另起一行。

  数日后,何小曼在家中新来的广播电视报上发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消息。

  《射雕英雄传》要开播啦!

  一年过去,珍珠弄有电视机的人家已然不少,姆妈们聚在一起,讨论的话题已经从谁家做了几个煤球,悄然转变成昨天晚上看的电视怎样怎样。

  见何小曼这么开心,王秀珍有些不解:“是个武打片?是不是和霍元甲那样打?”

  这个形容很有点意思。

  人们形容影视剧里的战争或者打斗场面是否激烈,常常会问“打不打”,“打”在这里成了形容词,而非动词。

  “打啊。不过不是霍元甲那个打法,我形容不了,到时候你看了就知道了。”

  何小曼还真不知道如何解释,武功也变得越来越神奇,《射雕》的功夫方式,跟《霍元甲》的拳脚功夫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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