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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月


(李斯意)

        一转眼就到了四月末。我一直都想要去野餐,可是哥哥和承一出门游玩本身就不方便,而且哥哥也一直很忙,我也不好一直闹他。

        五月份的时候,爸爸从德国回来了,哥哥也难得的留在家里,和承一一起庆祝我十八岁的生日。以前他们通常只是会送我一个他们挑选出来的小礼物寄给我,偶尔哥哥在家,他也会特意做一个小蛋糕给我过生日。但是今年爸爸说十八岁生日很有意义,在家里给我办了一个小型的生日会,邀请了很多其他的伙伴来参加,热热闹闹的,这是我作为李家的小女儿第一次当然也是唯一一次的生日会,只是妈妈依然没有出现。

        当然了,我的这个生日会比不上哥哥十八岁时盛大的成人礼,不过我已经很开心了。

        唯一遗憾的是我穿着长裙而不是小礼服来参加自己的生日。

        已经成年了,所以爸爸允许我喝酒,虽然其实我不怎么喜欢喝酒,但是生日的那一天还是喝了不少。晚上,大家陆陆续续都离开了,爸爸也要赶晚上的飞机飞往澳洲,家里一下子就冷清了不少。

        虽然那些人我都不熟悉,但是我想让他们待在这里,陪着我。

        我看着房子里被留下来的装饰品,它们应该也会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吧?

        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一个人是可以乐在其中的一件事,但是现在,我忍受不了孤独。孤独真的很可怕,它会让你不顾一切地从其他地方寻找慰藉。

        我不想深陷其中,所以我到花园里吹风,承一和哥哥说了两句话也随沈伯父沈伯母离开了。哥哥到楼下给他们送行,我一回头,一个人都没有了,屋子里空荡荡的。

        我以为哥哥走了。

        我心慌地跑向大门,想要去车库看一看,楼梯还没下完,就迎上了正在上楼的哥哥。我一下子没收住声,哭着向他扑过去,环住他的脖子不松手。他搂着我的腰,轻抚我的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我抱了回家。我一直在哭,我的委屈、失落、心慌、害怕借着酒意在这一瞬间一下子涌了出来。哥哥把灯关了,留了一个小壁灯,抱着我陪我一起坐在沙发上。

        我靠在他怀里,泪水都浸在了他的衬衫上,我想问他为什么三年前不告而别,为什么三年杳无音信,我想问问他,他为什么要把我丢下来。可是看着他的眼睛,我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叫他哥哥,我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呢。他只能看到我的泪水越擦越多,好像怎么擦也擦不完。

        我又听到了哥哥的叹息。

        他总是叹息,可我还是忍不住,我还是想要向他靠近,所以他回来的这几个月,我早晨会早起,和他一起吃早饭,晚上呢,也会坐在沙发上等他回来,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是我发现哥哥也会早晨起不来,他吃早饭的时间也会慢慢往后推迟,我很高兴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多睡一会儿了。虽然每次都是几分钟的相处,但是我还是在慢慢的向他靠近。哥哥呢,他也会抽时间检查我的作业,会提问我的功课,但是更多的,是在晚上我睡着了之后把我抱上楼。

        哥哥刚回来的时候,他的态度让我对他是敬而远之,所以我有问题也不会想到去问他。突然有一天他看我在楼下做作业,看了两眼随手指着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扔给我两个字:错了。

        我连忙用双手盖住作业,恼羞成怒,气鼓鼓的抬头看着他。他好像心情很好,喝着咖啡,扫了我一眼,开口:要不要我教你?

        我当然要了,不学白不学。

        从那之后他就会时常检查我的作业,冷不丁就会提问我错误的知识点。

        在之后兵荒马乱的节奏当中,六月末终于结束了考试,七月迎面而来。

        七月初,妈妈突然回家了。妈妈回来的第二天,津城下了一场大暴雨,整个城区变成了一片汪洋。

        那天,哥哥一大早就离开了家,我和妈妈吃完午饭,在房间里看到了网络上的津城的紧急新闻:请广大市民非必要不外出,外出人员需远离井盖、河边等危险区域,注意紧急避险。我看到新闻画面里,很多地势低的地方雨水已经倒灌进一楼的商铺了,还有很多司机因为发动机进水熄火而不得不淌水前行。同时,新闻还画出了积水较深的危险区域,提醒市民绕路而行。在它划定的范围里,我看到了李氏大楼的所在地。

        哥哥还没回来。

        我先给承一打了电话,询问他安不安全、是不是在家,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我又给哥哥打了电话,可是他关机了。又打了公司的电话,依然是没有人接。我不知道他什么情况,我很担心他会被困在公司出不来,也没有吃的东西。所以我带了一些点心,准备冒雨去公司看一看。

        外面还在下雨,我刚出门没多久身上就被打湿了。没办法开车,积水不深的地方我就骑车过去,水很深的地方就只能淌水过去了。原来半个小时的路程现在得需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等我到时代大厦的时候,发现门是锁着的,楼上也没有开灯的迹象,哥哥的办公室也没有灯光。他应该不在这里。只要他没有被困住就好。

        我又给哥哥打了一个电话,他还是关机。

        我淌水往回走,突然感觉腿上被划了一下,等我走到积水比较浅的地方才发现,我的小腿上被树枝划开了一道裂缝。不知道雨会下到什么时候,况且本来就是阴天,光线也越来越暗了,我只能往回走。可是在水里泡的久了,身上的温度消散的更快,虽然我在走路,但是依然身上很冷,傍晚一阵微风吹过来都会让人打冷战。划伤的地方因为一直浸在脏水里,也阵阵发疼。我只盼望能让我在天黑之前回去,看看哥哥是否在家。当我吃力地前行走的头晕的时候,我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是哥哥。

        我站在水里,听到哥哥焦急的问我:斯意你在哪?

        他又说了什么,可是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听不清楚,我只听到他叫我的名字,一遍一遍,我心里想,哥哥没事儿就太好了。

        雨已经停了,我还是机械地往前走,没走多远,就看到哥哥的车出现在我眼前。

        我很疑惑,哥哥怎么会在这里。我的“哥哥”还没叫出来,就被打横抱了起来,放在了后座上。座位上有干净的衣服和裤子。我脑袋晕晕的,换完之后我才发现是哥哥的衣服,特别大,裤子也得挽上去。

        哥哥在门口等我换完,我敲了敲车窗,趴在玻璃上笑着看他。他让我从后座直接爬到前座去,不让我下车。等他上来关闭了车门,才转过头开始教训我:“斯意,外面下这么大雨,你到底要干什么非得跑出来!”

        我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回答他:“我看到了新闻,我怕你被困在公司出不来,所以我来找你。”

        “我被困住了,你来就可以出去了吗?”

        “我怕你没有东西吃,所以给你送点吃的。哦对了哥哥,这是我给你带的小点心,阿姨做的。我看看幸好没有湿哥哥你要吃吗?”

        他把小点心放在一旁,继续开口:斯意,你

        我没让他说完,我向前倾身,抱住了他:“哥哥,我冷,我腿疼。”

        他震了一下,一只手用力抱紧我,一只手伸手去感受空调的温度,突然发现我的额头滚烫。他问我:“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斯意腿怎么了?受伤了吗?”

        我听不到他问什么了,在哥哥的怀里,我睡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已经是深夜了。

        我已经在家里了。

        我想要下楼喝水,打开门却发现哥哥的房间亮着灯,门开着但是人不在里面。我往楼下看,借着一丝月色,我看到哥哥在花园里站着,手里的小红点或明或暗,他在抽烟。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哥哥抽烟。

        他看起来那么孤立无援,我想去抱抱他,想去问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但是我又怕打扰他。我想,等明天天亮了,我一定要告诉他,我一点事都没有,我在他身边,他做什么我都支持。我还要问一问他我的大学志愿他有没有什么提议。我有好多话想跟他说。

        可是,第二天再也亮不起来了。

        他又走了。

        第一次,哥哥在七月末不告而别,一走就是三年。

        这一次,他在七月初愤然离家,这一走又是几年呢?

        我讨厌七月。

        (李嵉之)

        斯意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哭的很伤心,上气不接下气。她的泪水好像怎么流都流不完。我从车库上楼碰到她慌慌张张往下跑的时候,一看到她连鞋子都没顾上穿,心里就明白了七七八八。

        她以为我走了,又和三年前一样不告而别。

        她向我扑过来,这应该是我回来的三个月感受到最热烈的一个拥抱,也是最湿润的。她一直在哭,我也知道她为什么那么伤心,我以为她会控制不住开口质问我,可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我不松手,一遍一遍叫我“哥哥”。

        她哭得我心都碎了。

        我毫无办法,现在的我,能怎么办呢?

        自从我回来,不管我的态度怎么样,斯意总是笑着面对我。我知道她为了早上能够和我一起吃早餐总是很早就起床,后来我就告诉阿姨,早餐可以晚一些再做,让斯意多睡一会儿。晚上也会一边学习一边等我回家。

        我在国外的三年,每次不管我什么时候到酒店,天亮也好,天黑也罢,总是冷冷清清,深夜回去更是漆黑一片。所以我回去的越来越晚,在外面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我总是很想她。

        想她拿着小夜灯,裹着小毯子在沙发上等我的每一天。

        现在,她依然如此,就像我从来没有离开过。

        可是随着天气转暖,我有时很奇怪,斯意以前很喜欢小裙子,为什么长大了反而一直是长衣长裤呢,连短袖也很少穿,甚至于在十八岁的生日会上还是长袖的连衣裙。困扰我的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之前我问过她,她当时轻描淡写的告诉我,是因为她经常觉得冷,夏天手也很凉,所以需要多穿一点。确实,斯意从小就体寒,夏天的时候也经常见她穿的比别人多。所以我信以为真。这是一个原因,但不是真实原因。

        七月初的时候,母亲因为回国办事,所以在家里住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津城下了一场很大的暴雨。

        津城的排水系统一直都不太好,所以导致一下雨整个城区就会变成一片汪洋,当下了两天的暴雨之后,情况更是糟糕。

        那天,我很早就出门了,当时只是起步阶段,雨还没有下大,排水系统也可以处理。但是中午开始,整个城区的排水情况都出现了问题。市区地势较低,很容易出现安全隐患,虽然我在上午的时候就已经离开公司,到城西的裴家去了,但是为了公司员工的安全考虑,我早早就通知人事部,从今天起全员居家,上班时间另行通知。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斯意竟然趁着母亲和阿姨一个不注意,怕我被困在公司出不来,带了小点心自己淌水跑到了公司。

        我并不知道这个事情,我的手机没电了,备用机丢在了公司,等我将近五点钟到家给手机充上电之后,才看见斯意的电话和消息。我问了母亲斯意在哪,她说不知道。阿姨也说没注意,只是说大概应该是两点钟的时候离开的。如果真是这样,她现在应该已经在水里泡了起码两个半小时了。

        我给斯意打了电话,她要么就不答话,只是笑,要么说的东西颠三倒四。从她的只字片语中判定了她大概的位置,我拿起一套干净的衣服就往外走。

        等我开车开了了近二十分钟,终于在路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雨已经停了,她举着她的小书包,慢慢的淌水前行。我跑过去,她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就出现在她面前,随即就笑了,笑靥如花。我把她放在后座,让她换衣服。等她在前座坐好,我就开始教训她,想让她知道她今天的这种行为有多不可理喻。

        可是,她淡淡地说:“哥哥,我是怕你没有东西吃才过来的,两个人困在一起总比一个人呆着要好啊。”

        我还没消气,她突然蹭过来,双手抱着我,身体在发抖,她说她冷,说她腿疼。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她发烧了,而且小腿上还有被尖锐的东西划伤的痕迹。

        在医院做了处理之后,我带她到家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我在路上一直后怕,斯意今天冒雨跑出来如果遇到了什么危险怎么办。可是她却什么都没考虑,哪怕是没有吃的,被困住了,也要找到我,和我呆在一起。她完全不考虑自己的安全和生命。

        她从来没有说过爱我,但是她的一举一动都是爱。

        我要把斯意带走。

        进门的时候,阿姨赶忙从厨房出来,想看看斯意的情况,可是母亲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目不斜视。她根本不在乎斯意是死是活、是否安全。

        我把斯意放在卧室,给她盖好被子,下楼时母亲已经回房间了。

        我要把斯意带走,尽我所能,我不想要让她再因为我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我要站在她身边。我不想要再做着违心的举动,为了那些所谓的“正常”而让彼此忍受折磨。她哭,她笑都在我的视线之中,每一句问答都有回应而不是自己坚守、苦苦等待。

        我去找了母亲,向她表明了我的态度。

        母亲手里端着杯子,脸色突变:“你要带她走?是不是她蛊惑你的?是她吧?啊?连我这个妈妈都不要了吗!”

        她顺手把手里的杯子砸在地上,开始了她的暴怒。

        她站起来,在房间里一边哭一边摔东西。台灯,镜子,衣服乱作一团。

        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我知道很难接受,但是没想到她会这样。

        母亲冷笑了一声:“你觉得把她带走就是对她好?你们俩存了什么心思以为我不知道?从小就没安好心,连自己亲哥哥都不放过,她怎么那么下贱!真是报应!”

        我受不了她的阴阳怪气,打断她:“母亲!斯意也是您的女儿,您怎么能这么说她!我把她带走只是想保护她!”

        她怪异的看了我一眼:“谁说她是我的女儿?”

        我一愣,没反应过来。

        我知道斯意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亲生母亲虽然没有确定过但是看着斯意和母亲略有相像的脸庞和眼睛,我一直以为,斯意是我同父同母的妹妹。

        没想到,她不是。但是母亲的下一句话,我更是没想到:“小贱人的亲生母亲是我的亲妹妹,就是在你小时候就病故的你的小姨。”

        母亲突然笑了起来,诡异而癫狂:“哈哈哈哈,难道她没有告诉你吗?她自己就是□□的产物,做出这样的事情当然不奇怪。你知道你小姨是怎么死的吗?都是因为她!她是违背人伦的存在,导致你小姨终日郁郁寡欢,最后郁结而死!她逼死了自己的妈妈,家破人亡。又逼走了我的丈夫,现在还要把我的儿子逼得有家不能回!嵉之,是不是非要让她把我也逼死她才满意?!她就是孽种!是扫把星!你要带她走?你们能走去哪?你们现在所依靠的一切都是李家!没有李家,你们就是笑话!你们一辈子都要被钉在道德的十字架上!”

        母亲还在自己的世界里发狂,我关上门,退了出来。

        斯意早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相信她也早就见识过母亲今晚的疯狂状态,但是她从来没跟我提过。她一直是自己一个人在默默地承受所有。这不应该。大人之间种下的因,后果为什么都压在了斯意一个小孩子身上呢?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一切?

        因为,她根本没得选。

        我想带她走。可是母亲说的没错,现在的我根本就做不到。

        如果我执意带她走,以母亲的精神状态真的会以死相逼,如果鱼死网破,我就是把斯意钉在死亡的十字架上,我不能这样。

        我无能为力。

        所以斯意,请你一定要再等等我。

        可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个巨大的分水岭就是我们不断分离的前半生画上了句号,以后不是相聚,以后是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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