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五章
是夜，月半弯星半明，落霞池边篝火映天、圆桌盛宴，尘染持着一颗冰海夜明珠翩然走到篝火边，万众屏息里轻轻往空中一抛，一道冰凉结界从天而降，隔绝出一方避暑胜地，与此同时爆竹炸响，烟花满天，早已悬于柳树上的夜明珠和琉璃灯同时亮起，一瞬间华光四溢人声鼎沸，整座绯月阁半空烟云半空明，歌姬一曲助酒歌里宣告——微云峰的篝火晚宴正式开始。
墨心把自己妖王府里的乐师舞姬都给搬来了，歌舞声里和秦梦宇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看着一众欢欣雀跃的小妖颇有些感慨：“真是来的早不如来得巧，百年不遇的事情，居然被你赶上了。”
秦梦宇淡然一笑：“还是别这么巧了，又是天裂妖兽又是数万冤魂，也就微云峰这群不谙世事的妖精还有闲心玩乐。”
两人自然是被安置在上座，墨心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陪坐在一旁的尘染，用手肘轻轻碰了下秦梦宇，刻意压低声音说：“怨魂的事儿怀焰说他来解决，那有关天裂妖兽尘染就只字未提？”
秦梦宇斟酌了下，刚想说什么只听得一阵悠然悦耳的琴声传来，似潺潺流水，又似袅袅轻烟，不知不觉中一席的玩乐都安静了下来，纷纷沉醉于这婉转连绵的琴声，秦梦宇眼前伸过来一只竹笛。
尘染扬扬笛子浅笑着说：“狐王一曲笛声天下闻，今日墨心还请来了扶摇城里最好的琴师，我早就准备好洗耳恭听，不知狐王可否赏脸吹奏一曲？”
“你呀！”秦梦宇摇着头接过笛子。
一声轻渺的笛音与琴声相合而起，似薄云缠淡雾，似细雨落碧潭，轻柔缠绵，如梦如幻，忽的，轻柔的琴声急转直下似珠落玉盘，似佩环叮当，笛音随之高昂辽远似银铃遥响，众人眼中仿佛又出现大漠关山，长河落日，好一片壮阔凄凉。
遥想中只见墨心拔剑飞身至篝火旁，挺拔的身躯似蛟龙游转，急管繁弦里一柄长剑傲天，银光熠熠，大有气盖九天之势，又听墨心用雄壮浑厚的声音唱道：
自古多征战，由来尚甲兵。长驱千里去，一举两番平。
按剑从沙漠，歌谣满帝京。寄言天下将，须立武功名。
琴音顿断时剑收，歌住，舞停，笛音还在，越来越轻，最后缈若空灵。
一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耳旁余音绕梁，眼前仿佛还有墨心舞剑的飒爽英姿，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好！”
不知是谁带头叫了声好，众人才纷纷回过神来，一时掌声雷动，欢快的乐曲再度响起，数名舞姬旋身而至，围着篝火翩跹起舞……
霓虹匆匆赶回宴会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什么，有点禅机的埋怨道：“千秋那死小子，不能喝还要强行喝，害我还要把他送回去，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恐怕是再也遇不到了。”
然而这时，原本醉成一滩烂泥被她送回房间的千秋忽然诈尸一样从床上蹦起来，从床底下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工具背在身上，摸出几张咒符点燃，看着床上幻化出的另一个自己“嘿嘿”笑了两声，转瞬消失在房间里。
宴席间尘染正和秦梦宇低声说笑着什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歌舞声猝然停了，她放下酒杯往前方一望，怔忪一瞬，不动声色的和秦梦宇交换了个眼色。
霓虹正给尘染斟酒，满出杯子也没停，盯着篝火旁的人眨了几眨眼，疑惑的说：“莫非这是……欢喜？”
尘染应了一声，取过霓虹手里的酒壶放在一边，抬眼望向欢喜，冰蓝眼底闪过一丝内敛的光。
欢喜端着个托盘盛着几杯酒站在正前方，显然是刻意打扮过，稍微艳丽的脂粉唇彩掩去了她苍白的脸色，平凡的姿色在浓妆之下并不显得俗气，反而让她精细的眉眼跳脱出来，衬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裙，竟也艳色逼人。
在众人一片惊诧的目光注视中欢喜不卑不亢往地上一跪，恭恭敬敬给尘染磕了个头，立起身时端着杯酒轻声说：“这一拜，感谢阁主百年以来收留之恩。”
欢喜再拜再起身：“这一拜，感谢阁主百年以来洗魂之恩。”
欢喜三拜三起身：“这一拜，感谢阁主百年之前的杀父之恩。”
尘染不说话，欢喜敬一杯她就喝一杯，墨心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说：“我有没有听错，最后那是什么之恩？杀父？”
欢喜起身，浅笑着对墨心行了一礼，饮下一杯酒说：“城主，我的父亲认定我才是导致我母亲死亡的元凶，对我向来只有怨恨虐待，毫无关心怜爱，是您让我感受到了难能可贵的父爱，虽然短暂，我也要感谢您。”
微云峰一众小妖本就喝的晕晕乎乎，现在更是摸不着头脑，又见欢喜转身巡视一圈，抬高声音说：“微云峰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最后一杯，我敬大家。”
霓虹毕竟是人精，咂摸了一下话音顿觉不对，立刻笑着打圆场：“你们听听欢喜这话说的，感谢酒搞得生离死别一样，什么最后一杯，今晚大家不醉不归。”
欢喜饮完最后一杯酒轻轻一松手，酒杯“哐啷”一声掉地上摔碎，她浅笑着说：“霓虹你说的没错，这就是离别酒，我就是专程来和你们道别的。”
听到这儿墨心是真沉不住气了，忽地站起来：“你要去哪？微云峰不是你的家吗？”
欢喜忽然笑起来，神色冷艳异常：“城主，我没说我要走啊，因为要离开的，是你们。”
此时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笛声，大家不约而同抬头一看，冰海夜明珠造出的结界陡然碎裂，阴风乍起怨气森森，四周不知何时黑雾弥漫，仅仅一瞬间便吞噬所有光亮。
迷雾里似乎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尸臭味滚滚来袭，惊叫声、桌椅翻倒声、落杯砸碗声四起，不用看都知道微云峰一众小妖是何等慌乱。
秦梦宇转手升起一团狐火射向已然熄灭的篝火，青色焰火划破迷雾，在黯淡中照出一方光亮。
霓虹毕竟是财迷大当家，危机时候关心的竟然是那堆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居？然？不？亮？了？只可能有一个原因——被！人！偷！走！了！
居然有人敢趁乱在铁公鸡嘴上拔毛，她怒发冲冠，凭着直觉两三步窜上前就要去抓小偷，刚巧被狐火照得眼前一亮，对上一个干瘪恐怖的僵尸。
霓虹冷笑一声，二话不说一张咒符按那僵尸头上，眯眼目测了一下这厮能藏东西的地方，伸手就往僵尸嘴里掏，一边掏一边破口大骂：“我的夜明珠呢？你给老娘吐出来！”
然而其他人显然没有她这种人为财死的胆量和气魄，因为迷雾里出现的僵尸不止一具，俨然是一个僵尸大军，不分青红皂白见活物就咬，被咬到的小妖双眼立即翻白，口中吐出一团烟雾后颓然倒地。
看清一切后众妖的尖叫声更是响成一片。
“大家别慌，聚到篝火这儿来！”墨心气沉丹田大吼一声，贯彻云霄震慑四方，同时长剑脱壳而出，穿着一张咒符笔直没入篝火。
大地似乎震动了一下，地面上以篝火为中心现出一个五星形状的阵印，墨心又挥手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打出四张咒符，咒符猝然变大悬立于空中，符文闪着白色玄光，四圈半圆形咒文立地升起，从五星阵中央一圈圈往外扩，进入阵中的僵尸霎时被咒文挡出阵外。
秦梦宇擒住霓虹衣领把她往阵法里一扔，甩开一把折扇飞出去，待折扇飞旋一圈回到手中，一片僵尸头颅落地，按住又要扑腾而上的霓虹，轻喝了一声：“不要命了？没看到这些僵尸在吸食魂魄，老实呆在五星偃月阵里。”
霓虹刚要争辩，又听一声笛响，原先尸首两地的僵尸再度站了起来，随便抓了一个头颅不分前后左右安在身上，继续往前，然而更恐怖的是，原先被僵尸咬到的一众微云峰小妖也站了起来加入了僵尸大军，进不了阵法就用头不停地撞击，用牙齿不停咬……
“招财？进宝？生钱？……”霓虹隔着阵法喊了几个熟悉的名字，没听见回应，瞬间脸色煞白，捶胸顿足指着那些僵尸，“欢喜你个王八蛋，不带这样的，再有钱收买几只僵尸也就算了，怎么能连我的人也收买了啊！”
墨心原本在阵眼里屏气凝神加持着阵法，听到霓虹这么说一口真气堵胸口差点没原地抽过去，顿顿心神忽然想到了什么，四下环顾一圈蓦地高声喊道：“梦宇！看到尘染和欢喜了吗？”
秦梦宇正对着一群杀不掉的僵尸想对策，听到墨心的话心下一惊，就见霓虹不关不事指指天空：“天上啊！两人打半天了你们没看见？哦对了，尘染让我对狐王说，‘擒贼先擒王’，这些僵尸肯定是被吹笛子的……”
“墨心，你守住阵法，我去帮尘染！”秦梦宇没等霓虹说完，急匆匆甩下一句往空中飞去。
墨心抬头看了看天空转头问霓虹：“这漫天的迷雾，你是那只眼睛看到尘染和欢喜打半天的？”
霓虹也抬头看了看天，一脸正色：“大概是，我有八方通天眼。”
众小妖异口同声：“你那是四方铜钱眼。”
墨心：“……”
秦梦宇驭着一团狐火刚刚冲破迷雾立于半空，就见月光下欢喜红裙妖娆，手持一支骷髅魔杖指向空中一条由怨气凝聚而成的黑龙，而另一边，尘染背对着他，手指一缕白光控制着一块白玉，白玉宝光四射，似乎在与欢喜争夺黑龙的控制权。
欢喜看见秦梦宇嗤鼻一笑：“你的宝贝妖孽挽霜不用，却让小情人来救场？”
尘染头也不回的说：“对付你，我一个人就够了。”
“这可是你说的。”欢喜魔杖一挥，带着黑龙闪身往后退去，“有种你就跟过来。”
“想跑？”尘染收回魂玉一个咒诀打向黑龙，循着一缕白光追去。
秦梦宇立刻跟上去，迎面突然涌起一股煞气，他下意识甩出折扇用力一挡，“铛”一声响，折扇被挡了回来，眼前出现一张邪气满满的笑脸，拿着一支骨笛冲着秦梦宇挑逗性的眨了下眼睛：“狐王晚宴上那曲笛声我可是听到了，不知你和我，谁的笛子吹的更好？”
秦梦宇收回折扇退后一步悬于空中，云淡风轻的说：“恐怕阁下更胜一筹，我的笛声可不会御尸。”
拦路者哈哈一笑，骨笛一横，轻音嘹亮。
乱坟堆里应声爬出数十具僵尸，破土之后僵硬的“咔咔”扭了几下头，抬起头发出咒怨般的嚎叫，指甲顿时生出三寸长，背上忽地长出一对黑翅，一振翅飞向空中。
尘染追着白光飞了一会，忽然发现追踪咒诀失效，欢喜和黑龙在她眼皮子底下杳无踪迹，她悬空停下掐指一算，脚下的空间蓦然扭曲，一股引力猝不及防将她拉了下去。
眼前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周遭是血腥恶臭的气息，除此之外毫无声息，一切都极为熟悉，尘染不由自主呼吸一滞。
欢喜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尘染，欢迎回到修罗洗魂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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