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

　　看似坚硬的石凳实则柔软可欺，在无影脚下发出“哎哟”一声痛叫，转眼化成一名青衣少年——千秋，就见他弯腰捂腿单脚蹦跶两下，转身还要跑。

　　桃夭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不让他动弹，另一只手强抢豪夺过一旁商铺小二正掸尘的鸡毛掸，当着满大街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乱抽。

　　“姑奶奶……姑奶奶饶命！我没去！哎哟！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

　　千秋被打的鸡飞狗跳，双手捂东掩西连连告饶。

　　众人对这当街“教夫”的场面是啧啧称叹、评头论足、无情围观，街道一时喧闹无比。

　　“没去？”桃夭凑近千秋一闻，一股子脂粉气钻进她鼻孔，证据确凿！鸡毛掸又随着话音噼里啪啦往下落，“在天上就听见你喊青楼，没去你身上什么味？你还撒谎？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整整一个月，东方妖界都快掀翻了天，尘染有多担心你，你什么时候学这么坏……”

　　寒怀焰牵着马站的远，桃夭的声音很是泼辣响亮，穿透嘈杂的人群也能听明白个大概，他对千秋的境遇很是同情。

　　但是寒怀焰作为一个对女人，特别是对漂亮女人毫无下限的护花使者，他决定先让姑娘撒完气，再依情况选择要不要替千秋解释一下。

　　寒怀焰正想着，就见街边的小巷里消无声息撑出一把暗黄色的油纸伞，在艳阳下俏皮的打着旋儿，他倏地停住了呼吸。

　　那伞打得很低，掩住了撑伞人大半的面容，只能从娉婷的身形和从头到脚的一身白衫判断出是位姑娘。

　　但她墨蓝色的长发却很特别，从头一路长曳到脚踝，步伐显得有点漫不经心，整齐的发尾轻拍着裙摆跌出此起彼伏的细浪，每每前摇一步又撩起一缕若有似无的清冷檀香，隐隐勾起人一丝无端的妄想。

　　这人的身份辨识度太高，围观的人察觉到她的到来，不约而同的纷纷给她让道。

　　一把伞，一个人，一缕香，硬生生安静了适才喧闹的时光。

　　千秋一见到来人耳朵尖就红了，他四肢僵硬的杵在地上，眼神担惊受怕的左右闪躲，有点不敢正视她，吭哧半天说：“尘染，不，阁主……我……我真没去青楼，青楼是我大哥去的，身上的味也是他的。”

　　桃夭一听乐了：“哟，尘染你听听，这小子现在撒谎都熟练到不用打草稿了，你打小被关着在尘染眼皮子底下养大，什么时候就一卵双生有个大哥了？”

　　千秋被桃夭一抢白急了：“尘染我真没骗你，我的贞操一直给你留着！”

　　尘染：“……”

　　桃夭：“呸！”

　　众人：“哦……我们也留着！”

　　千秋面红耳赤，一抬眼看到前方一辆眼熟的马车，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往尘染身后一指：“喏！那头牵着马的，就是我大哥，他能给我作证！”

　　寒怀焰正瞧热闹不嫌事大的斜靠着马车摇着折扇看好戏，千秋一指立即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忽然间就慌了手脚，他都还没做好面对尘染的准备。

　　他不知道的是，尘染连身都懒得转，自然没看到他。

　　他尴尬的侧过头咳嗽两声正要说话，就听桃夭大喝一声：“就知道你小子声东击西没安好心！”

　　原来是千秋趁大家注意力转移，转身飞速遁逃。

　　扶摇城里以千秋为首，桃夭紧追其后，一众路人尾随，开启了民众首次环城赛跑。

　　东方妖界的扶摇城是豹王墨心一统东方妖界后亲自选址而建，建城初始就是看中了这地方有一眼平地狂涌的喷泉，雨季时候泉水蓬勃喷涌，水柱平地拔起十丈有余，艳阳烟雨，颇为壮观。

　　墨心给这眼泉水亲自赐名“扶摇”，扶摇城的名字也因此而来。

　　扶摇泉四季喷涌，泉水清醇甘冽、明澈见底。

　　大小琼楼围泉而建，泉水以玉栏围池，以闸道四分，引流向四条主街旁的河道，顺着河道从东南西北四座城门下钻孔流出，又在城墙外汇成一条护城河。

　　城中各处流水潺潺，河道旁绿树成荫，桥陌四通楼台高驻，整座城别有一番闹中有静、繁华与烟云交织的别样风情。

　　千秋本来想往城外跑，由于扶摇城中阡陌交通、百桥纵横，跑来跑去自己也绕迷糊了，看到眼前一滩清泉才知道自己慌不择路跑到了城中央。

　　前方已是绝路，后方又有穷凶极恶的桃夭紧追其后，全身而退的路线明晃晃摆在眼前——飞跃扶摇泉。

　　形势如此严峻，千秋御风术堪忧也只能背水一战，急中生智还想到他家大哥在雪梦山上赠与他的防身之物，他跳上围栏借力凌空一跃，同时往怀里一摸，当机立断向桃夭甩出一份“见面礼”。

　　桃夭乃是根正苗红的凤族公主，百年之前凤族皇室内战波及自身才逃到微云峰，尘染有心相护，桃夭心怀感恩，心甘情愿当了尘染的坐骑。

　　所以千秋也等于是被她看着长大，自然对千秋了如指掌。见到千秋手往怀里一伸她就知道这二愣子不可能乖乖就范，肯定要作什么妖蛾子，暂且缓住脚步按兵不动，就见迎头飞来一只眼熟的汤婆子。

　　“臭小子！还敢用我送你的东西打我？”

　　桃夭明察秋毫怒不可遏，决定以眼还眼。

　　她猛一挥袖，汤婆子紧急刹车凌空转向一百八十度，离弦的箭一般飞向千秋后腰。

　　姗姗来迟的前排围观群众立即叫好，对这逆转纷纷致以幸灾乐祸的热烈掌声，万众瞩目待看千秋的现场落水表演。

　　就见表演现场凌空略过一道白色的倩影，一眨眼悬到千秋上方，出手一阵掌风以迅雷之势劈开就要击中千秋的汤婆子，转身拎着千秋轻斥：“胡闹，这么没轻没重，他……”

　　凭空飞来的“演员”话说到一半就闻到一缕奇异的香气，异常好闻，想到自己方才劈开汤婆子时好像还连带着打碎了一只挂在边上的小红瓶，刚想问个究竟，蓦地手脚无力，一松手就往脚下的扶摇池坠去。

　　形势一再逆转，万众期待的单人落水表演猝不及防就变成“美人救英雄”的俗烂剧情，观众大失所望的情感还没来得及流于表面，形势又出乎预料急转直下。

　　桃夭最先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尘染！”立刻飞身救人。

　　只觉耳侧一阵风声呼啸，一道墨影在她眼前一闪，还没伸手，尘染凭空消失。

　　桃夭一脸错愕悬在空中，就听脚下“噗通”一声，千秋落水了。

　　尘染大致知道让她顿时失力的始作俑者肯定是那股异香，揣测着千秋也是在劫难逃，心中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干脆闭上眼摆出一个相对淡然的姿势等着优雅“溺毙”。

　　千钧一发之际，鼻子里先是钻进一股香艳的脂粉气息，接着像是有人拦腰搂住了她，转瞬觉得脚能点地，可她四肢无力直往后倒，又被拽住手扯了一下，被迫借力起身，差点闪断一条久疏锻炼的老腰。

　　然后直愣愣朝着面前的人砸过去，撞了个头晕眼花还被香味呛得打了两个喷嚏，吸吸鼻子看到一片墨色，这颜色过于熟悉，尘染莫名的心里一紧，缓缓抬头对上救命恩人的眼。

　　那是一双无比深邃的眼睛，仿佛见到过很多次，但是都是在梦里。

　　梦中的人也会这样看着她，低垂着眼睑，睫毛也是那么浓密，轻轻一盖就拢住半眼星芒，也是这样细长上挑的桃花眼，半眯起来就顺着眼角弯出一段细细的月牙，轻轻的勾着你看过去、望进去、不知不觉就陷下去，稍微漫不经心就会被勾去魂魄。

　　梦中的人说：“尘染，你这个混账，我们再也不见！”

　　可是抱着她的人说：“尘染，好久不见。”

　　一瞬间天塌地陷。

　　尘染对寒怀焰的情感很复杂，里面包含着太多的东西，既不是简单的男女之情，也不是类似血浓于水、相依为命的亲情，倒像是经过长时间的同甘共苦，在磕磕绊绊中滋生出来的相濡以沫。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寒怀焰是她坠天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用寒怀焰的话说：“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没我你早就死了，所以你的命是我给的，你也是我的，你就得听我的。”

　　这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寒怀焰的口头语，日常用于解决他们生活中鸡零狗碎的各种分歧，可尘染觉得这话有失偏颇。

　　那时候女娲封了她的流光镰把她推落天宫，尘染就这么闭着眼往下坠，虽然修为还有，法力还在，可她却没有任何动作。

　　有一瞬间，她后悔到真的想去死。

　　危急时刻是挽霜救了她，就是女娲脚上的金铃，原本是一对，女娲掉进瑶池丢了一串，临别给了她一串。

　　看似普通的金铃谁能想到其实是一双上古神兵，一支叫“苍云”，一支叫“挽霜”，剑身晶莹剔透，剑名刻于剑柄，舞剑时流刃所到之处金色萤火点点，内蕴神力，锋利无比，是天帝无期云游时留给女娲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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