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不屑为伍
程远彬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无论我怎么打听，也是徒劳，不如图个省心，由他去安排。
第二天，我早早就去了公司，一坐定就看到桌上一份一份的早饭，果然都是照着清单来的，我连分发的工作都不用做，而且神秘人还给我买了一份。我吸着无糖豆浆，啃着火候刚好的麻将烧饼，在空荡荡的公司巡视一圈，也没见到可疑的人，程远彬真是个搞间谍工作的人才啊，什么时候安插的人，安插的是谁，还真让人无法察觉。
九点一到，公司陆陆续续的人声就热闹起来了，大龙他们一个个跟一宿没睡似得，挂着惨白的面孔，趿拉着踩掉鞋帮的球鞋，就落座了，然后看到早餐，抓起来就往嘴里送，过程自然得让我忍不住鄙视他们：这帮人没少欺负别的同事吧，这么理所应当，这么心安理得，这都得是多厚的脸皮啊！
我打开电脑，更新代码库，慢慢翻看其他人提交的内容，学习别人的编码习惯和技巧。新手和成手的差距，除了多学习，真的无法弥合，至少在我们这一行，时间是无法堆出资历的，多思考多练习才是正路。
我看了一会，只觉得两眼发酸，从包里取出一瓶眼药水，点了两下。戴隐形眼镜就是一样不好，容易视疲劳，陆冰从日本带回来的眼药水简直不要太好用，正适合我，清凉舒适，一天不点上两回，就浑身不舒服，陆冰还嘲笑我，别人是嗑药，我是嗑眼药水。
“哎呀，叶念，你的眼药水瓶子好漂亮啊，很贵吧。”是朱美青，我闭着眼睛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她，太张精了。我扣上瓶盖，端详了一下眼药瓶体，就是一个透明粉红六棱形的塑料小瓶，只能说是小巧，不知道她从哪里看出来的贵。
“可不可以给我试试，我也戴隐形眼镜了，这会觉得眼睛有点痒。”
眼药水不可以和别人共用，这是常识，因为眼部细菌会通过滴头交叉感染，像结膜炎，红眼病这种经常有感染的例子。可朱美青这种看别人东西比自己好的毛病，我也不好意思说破，直接把剩下大半瓶的眼药水给了她，“你要不介意，就给你吧。”
朱美青如获至宝，翻来覆去看瓶子上的标签，“还是日本的呢，谢谢啊。”
花方宏的钱，陆冰手脚不是一般的大，她送了我好多眼药水、小药膏之类的，同款眼药水家里好像还有，其实送给朱美青几瓶全新的也没什么，但我就是心里头不自在，有种被人觊觎的不爽。
陆陆续续的，朱美青没少朝我要东西，而我，半自愿地也送了她不少，王妃牌小梳子，卡通限量的卫生棉，用了半截的护手霜，吃了一半的RIO糖，这都是小东西，送也就送了。最有价值的是一副知名水晶品牌出的耳机，带上之后，远看就像耳朵上嵌了闪闪亮的大水晶，美丽夸张，雷战过年送我的，才拿出来戴了没两天，就被朱美青给磨走了。
其实，那耳机带着死沉，音质一般，就是胜在个美貌上，我确实不那么喜欢，可也没到平白给人的地步。但架不住朱美青哭丧着脸，叶念长叶念短的三天两头跟我借听这副耳机。写代码最怕被打断，明明想好了的缜密逻辑，她突然一句话斜插到我面前，我就干脆接不上思路了，长此以往，为了解救我死了一堆的脑细胞，我也豁出去，就把耳机送她了。那可是年初的限量款，能顶我一个月的实习工资了。
这事我没告诉雷战，拿他送的东西送人，我之前也没少干过，反正他觉得送我的东西就是我的，扔了还是送人也就是钱财上的事，只要不是没心没肺把定情的戒指拿来送人他都不太过问。
只是我没想到因为这副耳机，让朱美青还惦记上了我的其他“东西”。
那天新功能上线，不可避免的发版本加班。朱美青她们部门也赶工，晚上十一点多，办公室还是闹哄哄的，三五成群边聊天边干活。
大概是有半年前绑架的事打底，雷战总是不放心我一个人三更半夜下班回家，有时候是叫老陈来接，有时候是他自己来接。盛夏夜里，余温不减，雷战怕热，我不忍心他在外面车里等，有几次我都引他进办公区，叫他在空调房里等。他也自在，就真的跟老板视察自己产业一样，有时看看宣传画册，有时在会议室打开电脑竟然还连进我们的游戏玩两把。
发完版本技术部门要趁热开一次总结会对代码，我没办法把雷战放会议室里，只好指着不远处我的工位，让他坐在那里暂时呆会。本来以为有二十分钟就出来，哪知道会议拖了一个小时。
一出来，看到的景象，直让我想骂人！朱美青这是又盯上我男朋友了！雷战抱臂坐在我的位置上，朱美青几乎要把身体挂在雷战肩膀上了，办公室还有十来个同事在，她可真好意思，平时对外说和我师姐妹的关系，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居心了。
我是不是平时任她予取予求都过了头了？！
来到他们身后，我拍了拍朱美青肩膀，咳嗽两声，她回过头，有点尴尬，连忙把手从雷战大腿上拿开，“那个，你们那么快就散会了。我这和你男朋友聊会天，看他一人也挺无聊。”
说着就看朱美青眼珠子就像两把刷子，在雷战身上扫过来扫过去，她这个看人的习惯，还真是对谁都一样，恨不得用眼睛把人吃了。
我冷淡一“嗯”。拿着包，对上雷战的脸，他极不耐烦花痴女，见我能下班了，多一句话都不说，酷酷地率先走在前头。回家路上，我问他来龙去脉，才知道都是因为那副耳机闹的。
我让他坐我的工位，然后他奔着方向去，看见了桌上的耳机，理所当然坐了空位上，哪知道那是朱美青的位置，她一回来，简直打开了话匣子，什么我的座位，你坐没关系，你找谁，叫什么，等等等等，雷战不耐，仔细辨认过桌上小东西，才摸到了我的位子上，“怎么有这么呱噪的女人，我差点中途走了。”
“走什么，有人摸你大腿，多好的艳福。”我冷哼。
雷战一边开车一边暗乐，“艳福？你那同事看着就是个有口福的，吃的墩子似的结实，没几个男人会喜欢这个类型吧。要我说，我才是她的艳福。”朱美青确实是个矮胖胖的身材，但妆画得好啊，浓妆淡抹，五官画得笔挺，眼睛深邃，再加上樱桃小嘴永远红红的，听说也不乏追求者。
想这段乌龙是我自己瞎大方搞出来的，我也没什么脾气可发的，雷战能坐怀不乱，我还得做做样子勉励他一下：“好吧，你真棒，柳下惠，以后再接再厉。”
打那之后，我和朱美青的关系就古怪起来，她有时很热情地找我聊时装美容，有时候又冷淡得好几天不和我说话，我懒得搞懂她的心思，干脆就当她是空气，随便她晴缺好了。
工作逐渐压上来，我想要能撑住每一个需求，都得拼了全力，根本也没时间多想人际关系。
再说高佳龙他们，早餐吃了一个礼拜又吃了一个礼拜，占着便宜就不撒手，每到一个礼拜结束，他们总能找到理由再让我继续买，什么代码没注释啦，提交有覆盖啦，我干脆不争辩由着他们说，反正有神秘人干早餐采购的活，我并没有吃到亏。
还有一个多礼拜，暑假就要结束了，时间耗在理不出头绪的办公室琐碎中，快速消逝得让人觉得可惜。这份工作里有太多的重复劳动的体力活，和之前做私活不太一样，可学习研究的新东西不多，全程也不是自己可以掌控，要说进步，可能还没有做私活积累的东西多。
原本觉得六个月的实习期太短，现在我都有点盼着结束了。
雷战也极聪明地给我来了一次不如放弃的“洗脑”，八月二十号是我第一次拿到满勤工资的日子，我揣着一千五百块钱说要请雷战吃大餐，还以为他会充满骄傲的夸奖我一番，然后大方说请客的，哪知道他倒不客气，就约在了我们公司附近的一家泰国餐厅。
我晚上八点下班赶过去的时候，他也刚到，西装熨贴，胸口上的一块黑白色的丝绸手绢别在口袋里，十足雅痞似的坏笑，他已经提前点过菜，然后一见我散发着迷之微笑。
赚钱的是我，他干嘛一脸有功的样子？
等菜上了，我就有点傻眼了，泰式春卷、冬荫功汤、香茅烤鱼、烤虾、咖喱蟹、榴莲酥、菠萝饭、椰子饮料……摆了满满一桌，这顿大餐一定不便宜！反正雷战就是准备今晚把我月薪全花掉才甘心。
我不动声色吃完全程，服务员来结账，看到这满满一桌没怎么动的菜肴，喃喃说了句：是不是点多。
雷战用纸巾慢慢抹嘴，根本没有掏钱包的意思。
“加上服务费，一共一千二百八十。”
还有服务费？！突然我就不喜欢这些标榜高级的餐厅了，一跟高级沾边就要收服务费，我们伟大祖国不流行这个的，难道进了高级餐厅还算去了趟欧洲，入乡随俗还得给服务费？
再说，光服务费就够我在学校食堂吃一个月了。“雷战……”我扭捏着，试图撒娇赖账。
雷战耸肩，“你说请我吃的。赶紧付钱，趁着时间不太晚，咱们还能看场电影。”
“你请看电影吗？”我赶紧追问。
服务员憋住差点没笑出声，我们这种付账踢皮球的样子，大概也挺丢脸的吧。
可人家雷战明显心理素质比我好，还在逗：“电影也得你请啊，不然今晚怎么能把你的巨额薪水都花掉。”
果然他就是想坑我一把！我认命掏钱包，跟着服务员去前台刷卡签字，后面雷战一手插兜，闲庭信步就往外走，就跟他是老爷我是丫鬟一样，完事了，我还得紧紧追上他的步子，“我不看电影，一顿饭，花那么多钱，我心疼，我要回家。”
街上燥热已经褪去，偶尔扑面一阵凉意，正适合吃得肚胀消食的人，我拖着雷战胳膊，反被他牵过手，十指交扣郑重放在手心。
我们在一起有多少年了？他每次牵我的动作都是那么坚定温柔。四年，整整四年了，我们第一次牵手也是在一个这样的夏季，清风吹散了燥热，也吹开了我的心。那时的我，只会颤抖，只会逃跑，只会傻傻地爱慕他，四年如一瞬，就在我眼前轻拂而过，我对着领先我半步的背影，轻轻在心里一念：雷战，我很爱你。
突然，雷战就像获得感知一样，猛回头，吓了我一跳，“干嘛突然停下来？！”
他笑，“看你是不是在背后骂我。”
然后我就想起眼前这事还不算完！“就是在骂你！我一个月的薪水都被你糟蹋了，点那么多菜，剩了一大半，刚才打包好了。”
雷战无奈，勾勾我的鼻梁，“看看你脚上那双鞋，你不吃不喝攒上一年都买不起，这种工作和你的生活匹配吗？女人的青春宝贵，你真的应该想想要不要做点更有意义的事，考研也可以，不要想着赚钱了，一心奔着赚钱去，你根本无法拒绝不值得的工作。程远彬跟我说了，你们部门那些人，你也甘心和他们为伍吗？”
他都知道了，难怪他又句句说到点子上。
挣得不如花得多，我就是真的早出晚归去赚钱，挣回来的微薄尊严也就骗骗自己，根本不会让雷战高看我。我盯着脚上那双华伦天奴的平底鞋，暗红色地漆光微微反射着这个灯红酒绿的世界，我是应该穿着高级的鞋，走高级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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