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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毓秀进屋,便知有古怪。

  殷素问靠坐在床上,散着头发,倒很娴静,想来是心情不错,嘴角挂一点笑。苏望青跪坐在地上的软垫,拿着铜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杵着盆中的炭火。见她探头进来,扫了一眼,冷淡的很。

  她心中诧异,踮着脚进来,对着殷素问挤眉弄眼,他卖关子,竟是摇头,一来二往间叫苏望青发觉了。

  望青气急反笑,笑完了便觉得没意思,盯着烧红的碳狠捅了两下,怔怔想了片刻,脱手将铜匙扔回盆中,起身出去了。

  毓秀一步一笑,手背在身后踱到殷素问床边,凑过去笑道:“这是怎么了?她还真发火了。”

  殷素问坦荡看着她,脸上虽则虚弱,然而一双眼却亮得骇人。他的眉眼饱满,故而看人的时候便似个纯真稚子,此时血色不足略显苍白,可是,却是高兴的样子。

  幼年时偷吃了糖,嘴里含一个,手中攥一个,也是这般抿着嘴,甜甜地藏不住。

  毓秀多少年没见过他这样子隐忍开怀的模样了,不禁看的一愣,肆意展现的是假的,偷偷藏起来的才是真的。她竟也痴了般跟着他一同眉眼弯弯,嘴角弯弯,乐起来。

  毓秀端来煨好的甜汤,伺候殷素问服下。他绝非消沉怠惰之人,虽然中了毒,初时苦痛难当,然而现在却已经缓过来。毓秀不知这其中苏望青占了几分功,却从心底感激。

  若是殷素问喜欢,殷素问乐意,还真没什么不好,这世道人活着,不就图个舒畅顺遂么?

  “去拿试血针来。”殷素问吩咐道。

  毓秀一愣:“现在?现下已晚,公子才刚刚斜毒入体,还是早些休息,养精蓄锐,研制解药的事还是明日再做吧。”

  殷素问摇头:“此事越早越好,晚一刻便多一人丧命,你只管去拿,我有分寸。”

  他目光坚定,言语虽轻却不容忍抗拒。毓秀想了想,才道:“我听您的,只是那些人的命是命,您的也是,事分亲疏,若是出了岔子,您得答应我就此停下。咱们家为这谢家的天下,付出了常人百倍的不止,早该银货两讫了。”

  殷素问淡淡道:“你知道的,我出不了什么岔子。”

  毓秀原本话中已带苦意,此事见他这得意劲儿,不禁失笑。

  门关上,只剩下只余两人对坐,一大一小,大的清俊的男子,小的是个乖巧男童。

  殷素问扫过面前的一排针,这些针长短不一,粗细不一,有的光滑似镜,有的却刻着花纹。都是常年用各色草药汁水浸泡出来的,用以检验毒性的。他目光如炬,在面对患者时沉着镇定,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

  即使需要治疗的是他自己。

  他抽了一根较短的扎进左手食指尖端,片刻后抽出来一看,针尖带着浓重的黑色,递给蒙奴,蒙奴接过放在鼻尖一嗅,念出一串药名。

  殷素问又取一根中长的扎进手腕,半晌拿出来,这一根的尖端虽黑,却不似一开始那么沉郁。是从针尖渐变,到上端只剩一丝灰蒙蒙。

  蒙奴又嗅,又念药名。 

  这一次的名字较之之前变少了一些,有几个存疑。

  接下来便是顺着手臂至肩膀,脖颈。

  结束时,殷素问写下了近五十种草药名字,不同的部位逐渐删减,有的画上圈存疑。

  此法乃是通过□□成分在人身体内蔓延的不同程度来推测成分及用量。

  殷素问自幼体格特殊,又常年浸泡各种补药□□,因此抵抗毒性的能力是寻常人的数十倍。如今这毒刚猛霸道,若是常人沾上,必会暴毙而亡,毒素蔓延全身,查也查不出来。

  宫瑟给边关将士下的毒,虽然轻很多,却仍然十分折磨人。

  如今为了研制解药,需下重毒,再慢慢推测。

  两个时辰过去,殷素问忽然停下。蒙奴眨巴眨巴眼睛:“公子,怎么不来了?”

  殷素问挑眉,再来?接下来便是胸腹肩背之处,再往下就得脱裤子了。

  蒙奴帮忙验过多次毒,见惯了这场面,平日里稍沾医学,殷素问便废寝忘食地钻研,想来有些事不仅要有天赋,还得保定宗旨专心致志,不想他此刻竟然停下了。

  人孩子没见过世面,甫一见,不免好奇道:“您倒是说话呀。”

  殷素问微笑着摸摸他的脑袋,颇得意地道:“蒙奴,你家公子不是一般人了,日后我该守身如玉了。”

  蒙奴一懵,呆着小脸蛋眨巴眨巴眼,顿时皱着脸责怪道:“可是您以前不是这么说的,倘若为杂念所扰,是谓狭隘,咱们这是为了治病,怎么能忌讳这些,不过是肉体皮相,您这样是成不来了神医的!”

  蒙奴身为一名药童子,对于神医名号格外珍惜推崇,如今见殷素问为了世俗偏见束缚,不禁急了眼。两只小腿在板凳上啪嗒啪嗒踢得直响,身子扭动着准备过去扒殷素问的衣服,嘴里嚷着,您说过的,您说过的!

  殷素问捂住衣襟向后一躲,叹道:“可是我不想做神医了,我是要做人家夫君的,怎可随意袒露躯体,这若是让我夫人知道了,她该不高兴了。”

  蒙奴此刻心中神祇跌落神坛,已是失望至极,其震撼效果不啻于藏好的糖葫芦被狗扑了,气极之下眼眶已红,仰头悲愤道:“你骗人,骗子!望青姐姐才不喜欢你这样的坏人,才不喜欢,不喜欢……”

  “她跟你说的不喜欢我?”

  蒙奴一愣,看着眼前冷淡的青年。鲜活的色彩仿佛在瞬间抽离,萎靡成晦暗冰冷的颜色,殷素问也不像刚才那样带笑逗他,他心中不安,慢慢滑下凳子走到床边,撅着嘴巴低声道:“没有,望青姐姐说了她最喜欢你的。”

  其实苏望青没说过这话,只是蒙奴虽小,却知道殷素问喜欢听什么,他不是个光打雷不下雨的人,既然说了苏望青是他的妻子,就是打定主意要她一生一世的,虽然一直没有对外说过,但是近身伺候的人,多少也有些眼色,亲近伺候的侍女们,大多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蒙奴那些话是气急之下胡乱说瓢了嘴。

  殷素问不知他说的真假,但是听着受用,便一下下摸着他的后脑安抚,蒙奴感受到脑后的温暖,瘪了瘪嘴哭道:“公子以后真的不脱衣服了么?”

  殷素问愕然,失笑:“再哭就把你扔到尼姑庵去。”

  蒙奴吓到了:“为什么?”

  “让你学学平心静气,别什么都咋咋呼呼的。”

  蒙奴哭:“我是问为什么是尼姑庵不是和尚庙!” 

  殷素问叹气:“你如此娇软,去了和尚庙也是被人当小姑子欺负。”  

  东方将白,红彤彤的太阳挂上长空,便听见那巨大的宅院之中传出一声高亢凄厉的尖叫声——

  苏望青刚洗漱完,准备出门伺候便听见此声,声音是从承平屋中传出来的。

  她心中一惊,连忙赶过去,便见承平摔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半空。空中吊这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上面还沾着红白相间的毛发。

  苏望青脸色一变,上前将承平扶起,她此刻已泣不成声,双手颤抖地扶着门框,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哭得急了便开始呕吐。苏望青让赶来的几个丫头将东西取下来,示意她们拿下去。

  承平浑身打颤,尖声道:“是雪鹰,雪鹰!”

  “奴婢知道,您先别急,进屋歇着。”她将人扶出屋,此时屋中已经蔓延了腐烂血腥的臭味,承平脸色惨白,满脸都是泪水,拉着苏望青道:“望青,你说,是谁这么狠心!谁!”

  “您先冷静些,此事奴婢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叫人去找珠儿,又将蜻蜓与毓秀唤来。昨日乃是蜻蜓与珠儿一同带猫出去,两人却空手回来,如今猫出事,这二人难辞其咎。毓秀是屋中的大姑娘,此事需由她定夺。然而回来的人却说,珠儿找不见人,蜻蜓却不肯来。

  闻言苏望青一皱眉,没想到蜻蜓如此任性。无论如何承平才是主子,又是府中贵客,她这般气焰,总有一天会被人杀威风……

  毓秀来时,听苏望青一说便知不好,承平虽说娴雅温柔,但是平日里爱猫如命,今日爱猫出事,亦是震怒,更何况那猫生得亮眼,府中无人不知,有人竟趁半夜将猫剥皮吊死在承平门前,可谓行径恶劣,这般寻衅,若不抓出罪魁祸首,难堵悠悠之口。

  偏偏此时蜻蜓不分轻重!

  毓秀冷着脸:“去将珠儿蜻蜓二人火速召来。”

  毓秀在府中十多年,不说积威深重,却是出了名的严谨,平日里虽说说笑笑,当真发起火来就是总管大人也制不住,几名小侍女见她发话,顿时出门去寻,不敢像应对苏望青那般敷衍。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蜻蜓便到了,她这几日萎靡不振,神色郁郁,故而待人的态度也格外敷衍,见了人不拜,对毓秀不满道:“找我来做什么?”

  “郡主大人的猫昨日失踪你可知?”

  蜻蜓不在意道:“我知道,可珠儿不是去找了么?”

  “那猫今晨被人剥皮吊死在门前!”

  蜻蜓脸上一变,却赌气道:“这同我有什么干系?一大早将我找来便是说这个,不过是一只猫,竟如此大动干戈——”

  话未说完,毓秀一掌掴到她的脸上,蜻蜓捂着脸不敢置信,泪盈于睫:“你敢打我!”

  毓秀冷脸道:“怎么,雀儿打得的我打不得?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目无规矩,口无遮拦,既然忘了做奴才的本分就滚出去吧。”

  “你说什么?”蜻蜓颤声道。

  “我统管侍女,自有教导之责,你若当真无心伺候,就离开主屋。”毓秀看着她,“我再问你一遍,郡主大人爱猫是怎么丢的?”

  “我……我不知道,当时下起雨,我与珠儿跑回来,就没看见那猫了,我以为珠儿会带着它……”

  毓秀道:“此话向郡主大人禀报。”

  蜻蜓脸颊高肿,可见毓秀下了大力。她咬着牙跪下,对坐在厅中的承平道:“此猫丢失乃

  是奴婢职责,还请郡主大人责罚。”

  苏望青被这一下弄得心惊胆战,她愣愣地看着毓秀,只见她毫不动容,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蜻蜓。

  承平撑着额头心伤难耐地倚在桌前,歪着头瞥了一眼蜻蜓:“你是谁?”

  不知为何她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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