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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殷素问的表情有一丝松动,承平便见缝插针:“说到寒食节,承平便不由自主想到介子推,昔日子推割肉啖君,实乃忠勇可嘉,最后却宁愿抱树而死亦不愿入仕,未免可惜。重耳同他患难多年,误信谗言错杀恩人,终是抱憾终生,每每想来只觉得造化弄人。”

  殷素问道:“姑娘是这么觉得的么?”

  承平道:“是啊,不知公子有何高见?”

  殷素问将手边的古琴帮到一边由毓秀收好,拿起桌上小巧的青团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吞咽。那青团由青艾汁和着糯米蒸熟,中间藏着莲蓉做馅,咬下一口,清香四溢。殷素问两手落在膝上,垂眸道:“在下没什么高见,不过是一些胡乱的想法罢了。姑娘说介子推割肉奉君,此乃大恩,为何在晋文公行封赏之时,独独忘记介子推?为何在介子推离开之后毫无反应,偏在百姓讥讽他忘恩负义之时幡然悔悟?又为何要放火烧山逼他出来?”

  承平道:“这……”

  殷素问又道:“介子推为何要走?有‘割肉奉君’‘功不言禄’的美誉在身,又为何要急着携母归隐山林以表孝心?晋文公求贤,他却闭而不见。重耳放火烧山,孝子又为何带着母亲抱树而死也不愿回头?”

  承平闻言,不免心中一紧,殷素问寥寥数语,却向她铺陈出另一种全然不同的世界。

  他还是淡淡地:“只不过是发现相携十几年的人不是对的人罢了,他们两人,算是求仁得仁。”

  苏望青见他言之凿凿,仿佛亲眼看见了一般,也不觉得奇怪。自家公子便是这样,脑子里充满了与众不同的见解,合理的不合理的,都十分令人惊奇。她平日里为他念书,不仅要奉献出眼睛与嘴巴,还要腾出耳朵听他高谈阔论。

  承平声音却低沉起来,不似先前兴致盎然:“公子有何必将世事想得如此凉薄,这原本不过是个美谈,虽说结局惨烈,却十分动人。介子推中正淡泊,坚持己道,重耳惜才重情,一代明君,不也是两全么?何必点破,让一切惨淡收场。”

  殷素问道:“姑娘说的是,是殷某思虑不周,搅了姑娘的雅兴。”

  两人相对无言,各自吃着桌上的东西。

  半晌,承平才低声问道:“承平听闻陛下近年来一直召公子入宫伺奉,不知公子意下如何?纵然不入宫,进入朝堂谋得一官半职,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祉,亦是个不错的选择。”

  苏望青闻言,忍不住去看殷素问,只见他还是淡淡地,指尖拨弄着白釉薄底的小瓷碟子中的糕点,一下下地十分平静:“那殷某只好效仿子推了。”

  承平惊讶道:“为何?”她虽在家中便听闻殷素问看似公瑾温顺,实则云心鹤眼一身反骨,陛下有意命他入宫,他却再三推却,却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否决掉她的提议,甚至自比介子推。

  殷素问道:“在下闲散惯了,不喜拘束。宫中规矩森严,在朝中更是要规行矩步,素问自认不过一介庸人,实在是吃不消。更何况我贪懒,大清早是起不来的,届时做个尸餐素位的昏官,只怕遭万民唾弃。说来不怕笑话,你我二人初见时,我昏倒一是因为体内毒素作祟,二则是太困了撑不住。”

  承平一听便笑起来。

  殷素问继续道:“更何况,陛下仁德宽厚,待我极好,我便是恃宠生骄,想来也不会遭火焚之刑。只是这话在场诸位可得守口如瓶,以免朝中大人听见我这番话觉得我无耻之尤,届时上门来骂,我只怕招架不住。罢了,今日好时节,又在郊外四下无人,就容我托大一次罢。”

  带用完饭后,承平便拉着苏望青到庙外。庙外有窄小山道陡峭断崖,崖边栽着两株树干虬结粗`大的树,树上开满了花朵硕大娇妍的秋海棠,海棠花开,红似火,花瓣层层叠得,露出白色的纤蕊。两株树间个这几步距离,在结实的树丫上系着麻绳,绳上捆着木板,赫然便是以一张秋千。

  承平想玩,远远叫着:“望青,快过来!”

  苏望青小跑两步,又刹住脚回头看向殷素问,只见他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们,摆摆手,那意思是:去罢去罢。

  苏望青在原地跃跃欲试地踮踮脚,问道:“公子不一道来吗?”

  殷素问看着她明亮的眼睛迟疑一瞬,便从桌前的软垫上起身,单手撑着桌面,乌黑的发因为头颅低垂散下来,挡住半边脸,那无欲无求自在随心的样子使他仿佛超脱了六道。

  苏望青只是失神一瞬,便摇摇头自行走了,她没有等殷素问,只是留给他一个背影。

  远处的承平还在风中荡,她穿着红衣罗裙,金色的步摇肆意摇动着,让她像一只生机勃发的小鸟。

  承平玩累了,便跳下来扑到苏望青的身上,她一只手搂住苏望青拍拍她的背:“去,望青,去试试。”

  苏望青道:“不必了郡主,您自己尽兴便好,不必管奴婢。”

  承平问:“你去不去。”

  苏望青摇头。

  承平便叉着腰扬着下巴对殷素问笑道:“殷素问,不知可否烦请你让你家的侍女上秋千?”

  她笑吟吟的,下巴抻出柔美的弧度,不再像往日一般文绉绉地‘殷公子’‘公子’地叫着,反而连名带姓地唤上了,却显得十分亲近。

  苏望青讶异于她的转变,只是出来晚了一遭,承平变得活泼得多,眼神不再是克制的,变得灵动起来。苏望青去看殷素问,殷素问却是道;“沈姑娘仗势欺人可不好,你若是有本事让她上去,便想法子让她去,女子打架,我还是作壁上观的好。”

  承平秀美一挑:“我同望青感情好着呢!”说罢,以让人猝不及防的速度猛地扑向苏望青,两只手伸到她的腰侧一挠,苏望青便软下来,她缩着身子向后退,脸上是懵懂强撑的表情。

  承平哈哈大笑,苏望青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承平确是再次扑来,苏望青却早有防备,一个闪身避过,且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气息是淡淡的,泛着苦甜的滋味。苏望青的背抵在他的身上,从腰身开始发麻发热,绵延不绝地向全身发散。她的脸瞬间僵住了,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无措地回头看了一眼,眼前却是泛着虚光。

  殷素问下颔的线条优美而流畅,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疏淡尊贵,他的脸上还是淡淡的,甚至伸手周到地撑了她一下,不至于让她跌得太狠。

  苏望青一路看上去,从下巴到鼻梁,在即将接触到双眼的那一刻像是倏地被烫到一般迅速挪开了眼睛。一切不过是在刹那间,她便迅速离开了殷素问的身边,微微张着唇呼吸,觉得天旋地转。

  承平见她变了脸色,以为自己用力过猛弄疼了她,连忙上前查看:“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苏望青摇摇头,勉强露出了安抚的笑。

  承平本就是聪慧的女子,此时见状不对,便去看殷素问,嘴上打着圆场:“适才是我不好,玩闹起来没了轻重,还连累了殷公子遭殃。只是此时若是要追究便是在我的账上的,望青撞了殷公子,是我的过错,回去定当好好陪礼。”

  话毕,一双柔软的手握着苏望青的,耐心地安慰她。

  苏望青此时已经镇定下来了,便向殷素问躬一躬身:“是奴婢一时忘了规矩,冲撞了公子。毓秀教的礼法全叫我吃了,待回去之后,奴婢定会好好抄一抄家规。”

  殷素问听了却是一哂,苏望青听得一愣。

  殷素问嘴角勾起的模样让人感到和风拂面,他悠悠道:“原来让你写字要用这一招,枉我当初还求爷爷告奶奶地央着你们。写字可以,却不许三心二意,要写就写端正,若是像狗扒的一样别怪我打回重写。”

  苏望青一听‘狗扒’二字便羞愧得气血上涌,咬着牙点点头。

  殷素问一看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却觉得有趣,揶揄道:“我记得你那时候是说什么也不肯写的,还嚷嚷着会认便好,反正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拿字见人的。今日竟拿着个讨好我,也不知是不是天要下红雨。”

  苏望青瞧承平听得兴起,大有要一窥她的‘墨宝’的架势,殷素问一张嘴不饶人,咄咄相逼,真是要碎银牙和血吞。只好小声辩解道:“那不是我说的。”

  殷素问怪道:“哦?那是我记错了?感情撺掇着奉命跑到我跟前教训,一口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不是你,还是我老眼昏花记错了?”

  承平惊讶地看着苏望青,似乎想不到这样子本分的姑娘是这般打蔫儿坏的。

  苏望青只差指天发誓那绝不是她,她心中委屈至极,分明凤鸣是主谋,她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她的话切中肯綮,条理分明,才不由自主地在一旁帮腔。

  只是帮腔罢了,却被打成始作俑者,未免让人太过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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