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大年夜
和童谣通完电话，我挣扎许久，将她的好友删掉了。不知道我是想表达我的不满还是失望，或者是纯粹的眼不见心不烦。
可删完之后我又觉得自己幼稚得无以复加。
人心乱时看什么都不顺眼，我看着吴同的头像，点开，踌躇许久发给他一句话：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那边静悄悄的，过了好几天都没回复。
我无数次烦躁地划开锁屏，什么都没有。
我看着最后一条与他发的消息还是他对我说他在门口的话，突然也有了干脆删掉他算了的冲动。
种种复杂情绪累积，总会心神不宁，这些天我一直坐在家中苦刷计算机二级题，用与世隔绝来缓和自己难以处理的爱情和友情。可有时候坐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下午，手却不动鼠标键盘，脑子一片空白。
我突然想到初中时，童谣是个很敏感的姑娘，我那时总是喜欢用各种话故意把她气哭，然后看她一脸焦急的样子再把她逗笑。午休时我们学校要求大家都趴在桌子上睡，我换座位到她身边去，枕在她胳膊上一睡就是一学期，她身上总有青柠沐浴露的清爽香气，我闻着，因课业而紧绷的神经便放松了下来。我那时候常任性，一本正经告诉童谣，如果什么时候我们俩发生矛盾了，一定要她哄哄我，我很难拉下脸来与她道歉。
她允了。那时候双眼水蒙蒙的，泪中带笑的表情我还都记得。
我越想越不忍，翻到图库，在截图里找到她的微信号，又加了她。我这人刀子嘴玻璃豆渣心，删她只为吓唬一下，没舍得真删，所以之前专门截了图，为了之后还能再将她加回来。
一加她，便加上了。说明她没删我，兴许她也没发现被我删了呢？我想着，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给她发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毕竟今天是大年三十，等到零点时我要认认真真再给她道声祝福的。
不过这样想想，这么多年我对吴同却没那么说过什么低头不低头原谅不原谅的话，也许我总会克制自己在他面前的言行，知道没有耍小脾气的资本，也许我觉得他还是会先来找我，从不担心这一点。我坚信我们有一种不用言语而心意相通的默契。
然后我又默默瞅了眼微信，一条新消息都没有。
得，兴许这种默契也根本不存在。
我抓着手机仰天长啸哀嚎着坐回了电脑前。
我妈看我一天到晚都窝在家里阴阴沉沉的，就充分压榨我的劳动价值，叫我弯腰低头拖了一下午的地，我“吭哧吭哧”拖完。又让我去给地板打蜡，我跪着趴着在地上搞了半天，等到终于全部做完，起来时腰酸背痛，抹了一把汗，觉得痛快了许多。
电视里在放全国各地人民过节的盛况，春运还在路上的民众一茬接一茬徒劳归乡。人实在是有趣，过老家过年总会嫌亲戚攀比邻里紧张朋友尬聚，发不起的红包逼不完的婚，可总还是要回去。问为什么要回去，却说不出个门道来。只说：唉，总该回去的嘛。
我觉得以后我就不会这么想。总有人，对于传统是有着一定的喜爱接受和保护的欲望。譬如我，我就很喜欢过年，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小时候每逢过年，街道的路灯上都会绑上大大的中国结，下面挂着祝福的话语，除夕时更是街灯霓虹和路旁店铺的中的灯光竞相闪烁，好不热闹。人们在小区见面时还会点头寒暄打招呼，说几句吉利话，邀请亲友来家中做客。年夜饭往往从中午就开始准备，到了晚上摆上一大桌，菜必须是要双数才可以，奶奶一般做上十六盘，小碟子小碗精精巧巧装上，父母怕爷爷奶奶受累，总想着干脆到饭店定一桌饭就好，可我总觉得，奶奶亲手做的才是最好吃的。古都有习俗，除夕守岁时家中每盏灯都要打开，零点时更要在门口放串鞭炮，噼里啪啦作响，那时候刚好是春晚倒数之后的节目，根本听不见演员在说什么，奶奶会扯着嗓子问我要吃几个饺子，我会扯着嗓子回答吃六个。
爷爷早就睡了，奶奶带上围裙手脚麻利，给我去厨房下六个饺子，端出来，酸汤飘着香菜碎，那股酸咸味道一下钻进我鼻腔中了。她笑着说：“好啊，好啊，六六大顺。”
当然每年给红包的节目也非常有趣，要是自家人，给了便就给了，要是亲友来了，你给我不要我给你不要，推来让去虚伪又有趣。
尤其是我成年之后，理论上讲当然是不用给了，可还有些亲戚偏要往我手中塞，我一边说着雅蠛蝶一边想往怀里揣，一回头就看见我妈目露凶光表情狰狞，只得千推万阻连连将红包退回去。
而年味一年不如一年了，没有放炮的喧嚣与惊喜，没有随处可见张灯结彩的盛象，只有物业花了几十块钱买的条皱皱巴巴横幅挂在小区大门：祝所有业主新春快乐！阖家幸福！
有的人喜欢这种环保节约又不吝人情的感觉，可我却再找不到原先的快乐了。
又扫了一眼微信，有了新消息，我心脏一阵收缩激动，打开不是吴同不是童谣，却是腾讯新闻。于是又烦躁地将手机扔回床上。
我爸妈都回研究所家属院陪爷爷奶奶过年了，两个小区离得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一看表，八点了，我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
这时候手机响了，我忙掏出来，一看，是吴同，问我有没有时间出来，有几句话想说。
我一怔，他应是想对那天的事情做解释，便告诉他，我要回爷爷奶奶家里，让他有什么事发微信就行。
许久他没回，等我吃了年夜饭才看到他只回我三字。
对不起。
我手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
这就是他所有想说的话了么。
家人还围在电视前看春晚，我佯装淡定，拾起手机，再将那三个字看了一遍。
多扎心啊。他居然对我要说的，便只是这三个字了么？
呵呵他一脸，强吻强撩企图强上，一句对不起就撇清关系了么？去他妈.的吧。要是我今年听到吴同的最后就是对不起的话，我今年的感情可算是烂尾了。
我怒从中来，说：你在哪？
他回：家里。
我说：我想见你。
他说：好。
于是我约他在附近的一个小广场见面，离我们两家都不远，走上十分钟就能到。
我心急了些，穿上外套就冲出去，果然到的时候他还没来。我只能拿出手机随便划翻，看到多少天都没回复我的童谣，想了想，给她发了一句，新年快乐。
不知道什么时候吴同就站在我身边了，他穿了红大衣，幸好他白的惨淡，才不显得骚气。
他举起手中的塑料袋，隐隐看去是一团红艳艳，他问：“约个炮？”
这个广场是附近唯一被允许放炮的地方，这也是我约他到里的原因，我特喜欢炮声的吵闹刺激的弥漫在空气中呛鼻的□□味。
可我当然没忘了正事，我推开红色塑料袋，说：“不想放。我找你就是想问问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像是早料到我的问题，放下举着袋子的手，想了想，说：“我就是想向你道歉。”
“所以你还没有回复我。”我皱眉：“你还是不准备和我在一起？”
他一愣：“嗯。抱歉。”
我不解：“为什么？”
他没正面回应，只说：“你着什么急啊，你猜21就急着找男朋友吗？还不到时候呢。”
简直是莫名其妙，我质问他：“那你还亲我干嘛。”
他脸稍稍泛红：“这是我的错，那天喝多了，抱歉……”
“你难道不是酒壮怂人胆么？”
他不答话。
沉默半天，我对他这样可谓是束手无策。最后索性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我就当被狗啃了。”
正说着，旁边有人开始放起了烟花。大家聚成一小堆一小堆，都喜气洋洋抬着头看。日本有烟火大会，我看了好多日剧，里面妹子说，烟火划过夜幕消逝不见的样子就像流星，所以会有对着烟火许愿的桥段。
我突发奇想道：“快快快，来许个愿。”
他一脸莫名其妙：“这又不是流星，许什么愿？”
我怕烟花过一会就不放了，顾不上答他，忙双手合十，默念心中所想。
等我许了愿睁开眼，却发现吴同也闭眼在许愿。
我看他宁静白皙的脸庞，微微上扬的嘴角，纤长十指相扣在一起，一脸虔诚，突然有点想笑。
他明明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许愿还真信了，比我还幼稚。
终于他睁眼，看见我看他，就问我：“你许了什么愿？”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不是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就不要说了。”
我双手插兜，冬夜还真有点小冷：“我六岁之前，每年生日许的愿望都是能让我变成白素贞和小青的妹妹，那时候每次对着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我都特别虔诚，双手合十，默念心愿，说，白姐姐青姐姐你们好啊，我是条叫小花的花蛇，你们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去修炼？”
吴同默默笑了。
我也笑：“但是六岁之后我终于意识到也许二位姐姐是决意抛下我了，就放弃了，换了个愿望。直到现在，每次我许愿都是同一个愿望，这么多年不变了。”
吴同点点头，带着笑意用释然的语气说：“那看来无论是说与不说，你的愿望可都实现不了啊。”
我看着他夜色中模糊的侧脸，说：“对啊，看样子确实是实现不了。”
我的愿望可太难了。
因为都是你。
每年都是你，我求过各路神佛耶稣撒旦，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小剧场】
他看着她在漫天焰火中闭上眼认真的样子，这几日刚决定要远离的心又一点一点软了下来。
黎晚昙平常老是说自己长得丑，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等他反驳。他偏不，总是故意顺着她往下说，然后看她的失落跃然脸上，心中暗笑。
可他其实一点也不觉得她丑，她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美人，但的确很可爱。他还常常想，她一定是知道自己的魅力所在，才能在他面前总展示出恰到好处的诱人。
就像现在，她闭上眼，一头软发妥帖地垂下，许愿的表情严肃又认真，嫣红的唇还在悄悄念叨着什么，他盯着她的唇，那种甜美柔软的滋味他还记得。她喜欢胡乱搭配衣服，可总归是身高一米七体重九十五斤的电线杆子，什么都能撑起来，有种随意的俏皮。
她看过来了，他赶紧闭上了双眼，假装一直在许愿的样子。
她的目光直白又热切，他突然也有了真心许愿的想法。对着即将消逝的烟花，他想，如果烧香拜佛有用的话，他可以做一名信徒，只要到故事的结尾能跟她在一起。
烟花带着尖利的声响划过天空，带走了所有人对于过去一年的眷恋不舍，消失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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