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裴临
一众人到清水县的第三日，案子陷入到一筹莫展的困境，丢失了相关证物不说，现场也没有留下关于凶手的其他线索。
牧元沉在书桌后看着仵作吴师傅凭借记忆新填好的验尸单，四份验尸单，四个身份不同的死者，这其中有什么联系他还没想清楚。
苏清墨正在客栈的厨房里煲汤，揭开汤锅的盖子，热气一下子冲出来，她拿起汤勺正准备尝尝味道的时候，身后就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这是做什么好吃的呢？”
裴临倚在厨房的门框上，抱着手臂嘴角牵出一抹笑，“小表妹，好久不见。”
苏清墨搅了搅汤锅，盖好盖子，才回身看着裴临笑问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因为你家王爷，他派人送信到裴府，让我两日内一定要赶过来。”
裴临说完，从门框上直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到一边的凳子上坐下，又道：“这里离苏家也没几日的路程，事情办完了回家看看你爹娘，省的他们惦记。”
苏清墨哭笑不得道：“我这才嫁出来两个月，怎么叫你说得好像几年不曾回过家一样。”
裴临眉毛一挑，微微上翘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好好好，等我和阿沉说一下。”苏清墨拿裴临没办法，不光是她，舅舅舅母更是对这个儿子头疼不已。
裴临刚出生的时候是个挺健康的孩子，谁知刚满了周岁却开始大病小病不间断，裴家夫妻俩找了好些个郎中，甚至动用了苏家家主苏望，也就是苏清墨父亲的关系从宫中请了太医，可裴临的病始终没有起色，甚至几度闭过气去。
裴家刚得了儿子，眼瞅着喜宴没办多久就要办起了白事，裴老爷急得满嘴燎泡，裴夫人更是差点哭瞎了双眼。
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整个裴家一筹莫展之际，一日，裴府外忽然来了一名道长说可以解主家之难，裴家夫妻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把人迎进府。
道长自称净空，他只看了裴临一眼就对裴夫人说道：“小道人可帮令公子痊愈，只看夫人舍不舍得。”
看裴夫人应了下来，净空道长才接着说道：“令公子十三岁以前与夫人没有母子缘分，若是强留，不出半月，必定早夭。”
再是不舍，裴家夫妻也只能含着泪把裴临和净空送到府门外，净空临走前表示，裴临十三岁之前不可回裴府，若是裴家夫妻想孩子了，可到城外长青观去看孩子。
裴临跟着净空道长离开后，裴家夫妻只要有时间就去长青观看裴临，所以这些年下来，裴临和裴家夫妻的感情很好，并没有因为长时间的分别而变得生分。
裴临在长青观一住就是十五年，把净空道长的一身本领都学会之后才下山回了裴家，这期间裴府的第二个儿子裴易出生了，裴易和苏清墨同岁，比裴临小三岁。
裴易特别敬佩这个大哥，裴临在裴府的那两年他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裴临身后，等裴临出府游历时他还打算跟着，被裴老爷揪着耳朵拽了回去，裴临放弃了接掌裴家，偌大的家业自然就落到裴易身上。
裴临自从出门游历后就很少回裴府，裴易满心的孺慕之情无处表达，只能不停的给裴临送钱以慰思念，所以裴临出门在外那一年多最不缺的就是钱，等裴临快满十九岁的时候，裴夫人的一封信把他送去了西北苏家。
那是裴临第一次见到苏清墨，也是第一次见到牧元沉。
裴临到苏家的时候，牧元沉正躺在床上，面色惨白，额头冒着虚汗，看起来奄奄一息的样子。
苏清墨正握着牧元沉的手，发现有人走进来，苏清墨忙松手转头看去。
裴临看着小姑娘一瞬间放开的手，面上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没出声。
苏望比裴临晚一步，看到两人已经见了面，对苏清墨说道：“墨儿，这是你母亲娘家那边的表哥裴临。”
苏清墨见礼道：“见过表哥。”
裴临带着笑意道：“表妹多礼了。”
苏清墨起身站在一边没再说话，苏望引着裴临走到牧元沉床边说道：“事情的经过你母亲跟你说了吧。”
裴临点了点头，看着床上的人问道：“姑父，这位就是六皇子？”
苏望叹道：“是啊，六皇子被送来半月了，身上蛊毒已清，可不知为何仍然虚弱无比，再拖几日怕是就要...”
苏望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个中意思，大家都听得懂。
裴临俯身翻看了下牧元沉的眼睛，又捏住对方的中指指根处，片刻后蹙眉问道：“姑父，能否让我知道六皇子的蛊毒是如何解的。”
一直在旁不出声的苏清墨忽然开口问道：“为何？”
裴临直起身看着苏清墨答道：“如果我没有看错，六皇子身上被下了死咒，死咒若下在一人身上好解，若是分开下在了两人身上...”
苏清墨着急问道：“两人身上会怎么样？”
裴临神色不明的看着她道：“若是两人中有任何一人没有解开死咒，六皇子必死，我要知道死咒被一分为二，是人为还是意外。”
苏清墨盯着裴临看了许久，忽然问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裴临肃了肃神色，认真道：“自然可以。”
苏望看着女儿已经下定决心的样子，转身面色无奈的走出屋子。
仿佛不知应该从哪说起，苏清墨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表哥可听说过神医王若风？”
自然听过，神医王若风，行医世家王家继承人，有传言说王若风是王家百年学医的子孙中最有天赋的人。
十年前王若风为彼时还是皇后的太后看诊，当时太后莫名患上怪病，全身多处溃烂，并瘙痒难耐，无论宫中的太医还是民间的大夫，都想了无数的法子，试了数不尽的偏方，太后的怪病皆不得治，最后是王若风进宫为太后请了脉，不出半月太后的怪病痊愈，而王若风也因此名声大噪，被人尊称为神医。
自从替太后治好病的消息传播开来，找王若风看病的人络绎不绝，然而本该前途光明的王若风却忽然消失在了世人的眼皮子底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踪迹全无。
苏清墨没等裴临开口，接着说道：“王若风身上有一物，可解百毒，控百蛊，生血肉，续经脉，此物名为蛊王。”
裴临开口问道：“是王若风解了六皇子的毒？”
苏清墨摇了摇头，“神医王若风十年前就已不在人世了。”说完抬起手臂，素手拉起衣袖，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臂，靠近肘弯的地方画着一抹血线，颜色殷红，仿若能滴出鲜血。
裴临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迟疑道：“这是...”
苏清墨手臂一动不动道：“这便是蛊王。”
裴临顾不得男女大防，眼睛都不眨地盯着苏清墨手臂上的血线，仿佛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血线轻轻往肘弯处滑了一下。
裴临张了张嘴，想问蛊王为何会在苏清墨的身上，犹豫了片刻没有开口。
苏清墨好像知道裴临想要问些什么，“王若风十年前替太后治好怪病后，在上京开了一家医馆，因着他的名声，医馆的生意很好，可是医馆刚刚开业没多久，王若风却突然遭遇刺杀，刺杀来的很快，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重伤在医馆的后巷中。”
“若依表妹所说，王若风身怀蛊王，应该不会轻易丧命。”
苏清墨放下袖子，走到窗边，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的枫树，枫叶随着微风飘落到地上，成片的红色就像那日王若风身下的鲜血，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好像又一次看到了那日的惨状，苏清墨眨了眨泛红的眼睛，“是啊，若不是他伤势过重，失血过多，蛊王也不会陷入休眠，神医王若风就会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可是现实偏偏事与愿违，他死了，死的时候甚至不知道杀他的人究竟是谁。”
泪水从眼眶里溢出，她无知无觉的站在窗口继续道：“苏家与王家是世交，父亲和王若风更是至交好友，当年我随父亲进京看望他，刚到医馆门口就听到后巷传出打斗的声音，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意识不清了，看到我以后他还冲我笑了一下，然后扯过我的手，把蛊王给了我，之后，我的义父，笑着在我面前断了气。”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苏清墨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隐忍多时的眼泪冲出眼眶，她站在窗边，泣不成声的哭，整个身体抑制不住的抖动。
在她记忆不甚清楚的童年，永远都有一名浑身带着竹香的白衣青年，他把她背上肩头，笑着告诉她，等以后他成了亲，就会有一个漂亮的义母和他一起宠着她。
有一年父亲和母亲不得不离开苏府外出办事，于是把她送到了他身边，那一年是她过得最畅快的一年，他每天带着她四处游玩，好不快乐，等父亲母亲到王府接她的时候，她哭着抱住他的脖子不撒手，他也只是笑呵呵地哄着她，说过几日再去看她。
后来他离开了王府，父亲说他要去上京为王家挣名声。
没过多久，王若风的名字世人皆知，他写了信要父亲上京相聚，她央了父亲许久，终于如愿跟随父亲到了上京。
然后她见到了他，他倚靠在脏乱的墙边，身上到处都是刀伤，往常纤尘不染的白衣开满大片血花，嘴角也汩汩冒着鲜血，他朝她招了招手，父亲把僵住的她抱起放到他身边，他笑着告诉她有东西留给她，然后用一边的石头猛然割破她的手掌，把自己也受伤的手掌和她相贴，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伤口爬进了她的身体。
片刻后他吃力的抬起手，像怕吓到她一样，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的头顶，说了一句，“小阿墨，别怕。”
她亲眼看着那双盛满温和笑意的眼睛闭上，从此再也没有睁开。
苏清墨平复了许久，才从巨大的哀伤中回过神，她看着裴临说道：“这就是蛊王在我身上的原由，之前蛊王曾进入六皇子的身体里解毒，怕是那个时候一部分死咒被蛊王带回到了我的身上。”
裴临震惊于蛊王竟然真的存在于世上，他终于明白苏清墨为何最开始问他是否可以相信他，若蛊王的秘密现世，怕是要给苏清墨引来杀身之祸，就像十年前王若风的惨死，跟蛊王必定脱不开干系。
此时苏清墨和裴临都没有注意到，当他们开始交谈的时候，床上的人正在慢慢恢复意识。
牧元沉忍着巨大的痛苦从床上爬起，然后脚步踉跄的扑到苏清墨身上，死死的抱紧她，失去意识之前轻轻的告诉她，“别哭。”
别哭，他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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