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pisode 28 纸箱里的鬼差少女
雨慢慢大了。
天上汇集的阴沉仿佛一块巨大的幕布, 透明的雨水从倒扣的乌云里间坠落，砸在一个红色的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雨声。
横滨的某个无人小巷内, 一个红发少女正撑着伞，乖巧地蹲在一个敞开的纸箱里。
纸箱的尺寸不大, 只比常见的装矿泉水的瓦楞纸箱稍微多出一点规格。
略显逼仄的空间，让蹲在里头的少女不得不小心收敛起手脚，为箱内的小生灵腾出更多位置。
不得不说，这个画面实在有点奇怪。
一个大活人撑着小红伞，跟淋湿的幼犬似的，缩在路边废弃的纸箱里。
如果这时候，有谁顺手在旁边竖一个牌子, 在上面写上“请收养我吧，我吃得少”之类的文字, 以某个鬼差少女的容貌, 说不准真会被好心人, 捡回家也不一定。
……当然，在这以前，被不怀好意的家伙盯上的可能更大。
百米开外的街对面, 下车大步走来的中原中也, 清楚地看到有一伙人正聚在角落，鬼鬼祟祟地小声讨论着什么。
他们目光游移, 猥琐的眼神遮掩躲闪, 自以为隐蔽的，间或飘向三子的位置。
而此时, 红发少女仍一无所知地举着伞, 低头认真地瞅着箱内,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啧，那个笨蛋！
中原中也没好气地抓了抓颈侧的发尾，活动了下手指，沉着脸走向那伙人。
顺带一提，这已经是赭发少年一路走来，遇到的第三拨人渣。
自从港·黑在龙头战争中胜利，接管了横滨大部分黑色势力之后，这个龙蛇混杂的城市，治安竟然诡异地上升了一个台阶。
但这决不意味着，一个容色出众，在某些人看来属于“上等品”的年轻小姑娘，可以在夜幕降临时，蹲在小巷子的纸箱里，扮演行为艺术。
从这些冒出来的宵小数量来看，足见他们对三子有多满意。
将最后一波垃圾踩进垃圾桶后，厌烦了收尾的重力使咋舌，决定从源头掐断这种没完没了的奇怪钓鱼循环。
赭发少年双手插兜，踩着雨水，走到了三子身边。
“你在这做什么？”
中原中也低头，俯视着眼前的小红伞，开口问道。
赭发重力使的嗓音在安静的小巷中突兀响起，带着少年与成年期间特有的干净和磁性，在哗啦作响的雨水的衬托下，显得有点失真。
像是被来人的声音惊扰，那柄小红伞微微颤了下，而后向左侧倾斜移开。
积蓄的雨水顺着伞面滑下，在小巷子里溅落出一地雨花。
伞下的少女闻声抬头，露出脸颊边沾染了湿气的红发，以及在看清来人时，因为惊喜而骤然发亮的祖母绿双瞳。
“啊，中原老师，好巧！”
三子蹲在纸箱里，元气满满地对许久未见的熟人打招呼，
“好久不见，最近生活还顺利吗？”
少女熟稔的态度让中原中也不自觉一顿，跟着脱口而出：“托福，还不错……”
话才说一半，少年猛得回过神，现在可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不对，差点被你绕进去了！”
中原中也偏头痛似的扶额，指了指三子现在的奇怪模样，
“你确定要保持这个姿势和我说话？这是在做什么，行为艺术？”
“恩？”三子不解地眨巴了下眼睛。
两人就这么‘你看我作甚，我瞅你有病’，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后，三子终于从中原中也一言难尽的目光中反应过来，笑哈哈说道，
“不是啦，我就是一不小心被封印了。”
中原中也：“？”
什么印？
一瞬间，赭发少年露出了看笨蛋的眼神。
大抵是已经预估到，再问下去，也是没完没了的车轱辘对话结局，中原中也索性放弃了询问，直接大手一声，准备将某个蹲在纸箱里的少女拎出来。
哪里想到，像是看穿了赭发少年的意图，三子在对方出手时，先一步竖起手指在唇前，做了个小声的姿势。
“嘘，再等等，中原老师。”
红发少女说着，示意地低了低头，指向箱内。
什么东西？
原本不耐烦的中原中也竟然真的停下了拎人的动作，转而上前两步蹲下，朝着三子手指的位置看去。
下一刻，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了有点惊讶的表情。
“这是……？！”
——被小红伞遮住的纸箱内，正有一只成年的黄狗蜷缩在少女的脚边。
黄狗的腹部随着呼吸起伏，旁边围着几头看上去刚刚出生的幼犬，皱巴巴的，正眯着眼，仰着头接受狗妈妈的舔毛。
刚出生的幼犬不能受风，于是它们几乎是有一只算一只的被狗妈妈叼起，塞到了红发少女的裙摆底下，只露出毛茸茸的小脑袋。
乍一看去，就跟长裙裙摆边突然长出了一圈黄色汤圆似的。
这样的场面，倒是很贴合红发少女一分钟前所说的——
一不小心，被一群萌物封印了。
或许是感应到了陌生的视线，正在照顾孩子的黄狗机警地昂起头。
大狗尖锐的目光对准了中原中也所在的方向，喉咙里隐隐发出压低的警告。
中原中也顿了一下，准备起身往后退。
但三子却拦住了他，安抚似的对黄狗摇了摇头说道，
“没关系，中原老师是好人，不会伤害你们。”
所以不用怕。
中原中也意外地挑眉：“你在和狗说话？”
下一刻，他看到戒备的黄狗，像是真的听懂了红发少女的话般，人性化地审视了自己片刻。
随后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道歉似的冲他敷衍地点了点头，继续给幼崽喂奶。
中原中也：“……”
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收到一只狗的道歉。
老实说，感觉挺奇妙的。
一时间，port mafia年轻的重力使少年，露出了疑似被驴踢到的，懵逼又呆滞的表情。
“噗。”
某个红发少女不小心笑出了声。
在对方看来时，识相地咳嗽了一声，收敛起嘴角的弧度，神情严肃地解释道，
“放心吧，中原老师，不会耽误太久，他们很快就会自行离开的。”
“离开？你确定？”中原中也对此表示怀疑。
一头刚分娩的黄狗，加上一群刚出生的幼崽。
别说是离开，赭发少年有理由相信，要是没撞见他，指不定这个笨蛋得举着雨伞，在纸箱里蹲一个晚上。
哦，顺便还要忍受暗处一群垃圾的骚扰。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的想道。
此时，重力使少年显然已经忘记了，某个鬼差少女能倒拔垂杨柳的武力值。
“总而言之，先把他们送去宠物医院吧，有专业人士照料，总比你强。”
中原中也说完，扫了眼破旧的纸箱和少女被小狗崽当成被子的裙摆。
而后他略显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扯下肩上的外套，递给三子。
“用这个吧。”
赭发少年绅士地撇过头，看着雨幕说道。
递到眼前的黑色外套干燥整洁，因为重力异能的关系，没有沾染上多余的水汽。
触手时还带着少年的身上的温度。
“唔……”
三子瞅着外套，面露迟疑。
虽然她想说自己不冷，但是这时候拒绝对方的话，少女总有一种，对面的少年会尴尬地红着脸，跳脚哭出来的感觉。
算了，中原老师难得的好意。
三子接过外套，抬手将它穿到身上。
“可以了吧？带上它们，我们现在就去医……”
听到声响的中原中也转回头，在看清少女身上披着的外套时，话音一顿，露出了卡壳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拿外套给小狗盖上啊！你自己穿上是要做什么！
你是刚出生的小狗吗！
中原中也欲言又止，想要吐槽，但对着少女那副“你看，我照顾你的情绪，穿上了哦”的邀功表情，憋了半天，还是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反正街上也没什么人。
干脆就这么用重力异能，连箱带人，一起端去宠物医院好了。
已经没有多余外套的赭发少年心累地抹了一把脸，自暴自弃地想道。
三子乖巧眨眼睛。
恩，虽然不知道中原老师在想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她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你……”
中原中也开口，正打算说话，下一秒，更为奇异的状况发生了。
前一刻还在纸箱中虚弱休息的黄狗一家，竟然精神十足地站了起来。
它们抖了抖皮毛，在大狗之后，一个接一个地跳出了箱子。
不过巴掌大的幼犬，一点也没有刚出生小狗的柔弱，欢快地摇晃着尾巴，咻的一下，灵活地爬到了母亲的背上，排排蹲好。
“汪，汪！”
活泼的幼犬嫩生生的，朝着三子和中原中也叫了两声。
中原中也一脸懵逼。
红发少女对此倒像是毫不意外，神色如常的问道：“哦，已经休息好了吗，接下来准备去哪里定居？”
“汪！”幼犬神采奕奕地甩了甩尾巴。
“八神吗？那里灵力充沛，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三子听懂似的，附和地点了下头，
“我知道有个厉害的狐狸大妖，现在正在八原定居。如果你们以后遇到了麻烦，可以找他帮忙。记得带上七辻屋的馒头。”
“汪汪！”小狗喊了两声。
在它们离开前，三子还不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沉默的黄色大狗，熟练地为地狱招新，
“黄狗大姐，死后有兴趣来不喜处就职吗？六险一金，年假双休，家属同样可以入职哦！”
很可惜，黄狗大姐显然对死后还要工作没什么兴趣。
它地瞥了眼名片，刚想摇头，却被自家幼崽呜呜地撒娇，拱了拱背。
黄狗大姐：“……”
最终，拒绝死后当社畜的狗妈妈，还是在幼崽的催促下，无奈地叼走了少女的名片。
大概是想到了死后还要被迫加班的悲惨未来，大狗临走以前，责备似的，瞪了眼震惊的中原中也。
雨中离开的背影，充满了007社畜的心酸。
“他们是犬灵，现世动物里难得有人类智慧的一族。”
三子对赭发少年解释道，“以前不是常有狗大仙报恩，帮助善良的村民发财的故事吗？”
“嘛，虽然发财是杜撰的，但是它们可是很记仇的哦，欺负它们的人，可是会被一辈子被咬脚后跟的。”
——直到死为止。
多么优秀感人的品质，合该死后来他们地狱贡献力量。
三子感叹道。
一旁的中原中也：“……”
道理他都懂，他就是想知道……那只狗在离开前，为什么要特意瞪他一眼？
他做了什么被记仇的事吗？
三子：“不，我觉得不是。”
中原中也转头，缓缓看向少女。
“以我多年的经验——”
红发少女研究般，认真端详着中原中也的五官，翡翠绿宝石般漂亮的瞳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年。
风从天空略过，密集的雨水不知不觉缓和了下来。
莫名的，中原中也感到自己的呼吸，也跟着慢了下来。
他听见零散的雨珠，断断续续地落在伞面，敲出清亮的响声。
全世界都是雨水坠落的歌声，唯独伞下，少年与少女彼此对视的两人空间，一片宁静。
“咳。”
被看得不自在的赭发少年压了压帽檐，率先转开了头。
他侧抬着头，钴蓝色的双眼紧盯着凝结着水珠的伞面不放，就好像上面有什么不得了的宝藏似的，但注意力，却始终停留在少女身上，
“你，咳，你在看什么。”中原中也用力清了清嗓子。
“中原老师。”
中原中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三子望着中原中也的侧脸，认真的声音，被风一字一句送入少年的耳畔，
“根据我多年的识人经验，犬灵大姐应该是在你身上，感应到了熟悉加班人的气息。”
“虽然劳动光荣，但加班也要注意身体哦。”
中原中也：“……”
……加班，哈！哈！哈！当然是加班！
不然还能是什么！
中原中也“嗖”地一下站起身，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尴尬失望什么。
此刻，赭发重力使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但凡他再给这个笨蛋一个眼神，他中原中也的名字就倒过来——
眼看着赭发重力使就要杀气腾腾地往雨里冲，还蹲在箱子内红发少女急忙伸出手，攥住了中原中也的衣角，
“等、等一下！中原老师！”
中原中也停住了脚步。
少女可怜巴巴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那个……中原老师，在走之前，可以拉我一把吗？我腿麻了。”
……
…………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默默深呼吸。
然后臭着脸回头，把手给了少女：“自己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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