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梦里梦外
一晃便到了腊月底，寺里是越发的冷了，中午的时候出会太阳也只是让这天显得亮一些罢了。到了年底，长林便更是热闹了，求神问佛的香客一波接着一波，各殿都热闹得很，到处飘着香烛和僧人唱经的声音。一向喜欢凑热闹的井儿这几日却没去前院看虚一方丈主持祭祀，连热闹的边都沾不上，摊在床上哼哼唧唧，原是前几日受了凉，害了病。
好不容易把经书抄写好了，寺里也不似往常一样那么无聊，可还依旧只能呆在着小小僧舍里，让井儿越发惆怅起来。梅生也没陪着井儿，因为寺里清掉一些僧人之后，入手实在是不够，梅生被若静大师叫了去，在文殊殿里帮忙。于是井儿在这般热闹的日子里，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睡了几天，井儿依旧没有好起来，头晕晕的，经书也看不进去，一个人又很是无聊，便轻轻哼着歌谣，逗逗自己，哼着哼着，也觉得百般无趣，便叹了口气，翻了身，觉得还是睡觉吧，这样时间过得快一点。
突然响起了推门声，井儿半睡半醒之间似乎听到了云星的声音。自从云雨离开之后，云星便更不爱讲话了，总是闷闷不乐，有心事的样子。
“……是，约莫已经有三天了，最近寺里事情比较多……是是是……这个时候大夫确实难请……”
接着响起了轻轻的推门声。
“小大夫你先看着病，前面还有些事，等一会我再过来……”
“……”
突然便没了声音，井儿还有些迷糊，轻轻翻了个身回去，却撞了一脸药材香。这味道井儿觉得有些熟悉，往前蹭了一下，轻轻闻了闻，笑了笑，这像是陆翎身上的味道。可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长林寺呢？
井儿想，这一定是梦。
突然额头传来一阵冰凉，随即传来那熟悉好听的，像潺潺流水的声音。
“三天怕是烧糊涂了吧。”
井儿轻微皱了一下眉头，挣扎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睡眼朦胧，洇着一层水气，小脸儿又因为发烧而红扑扑的，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委屈的很。
“醒啦？”陆翎浅浅笑着，嘴角微微勾起。
井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陆翎好一会儿，有些勉强的要撑起身子坐起来，陆翎见状，扶了一下，冰凉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触碰到了井儿的肩膀，井儿似乎才清醒了本分，小脸儿依旧红润，却一言不发，委屈的，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个山色一般的男子。
“怎么了？”
井儿轻抿着嘴角，浑身散着热气，热乎乎小手一抬，便戳到了陆翎的脸的，指尖随即传来一点冰凉，井儿便收了回去。
陆翎没躲，看着她，宠溺得很。
“我见过你。”井儿声音里带着刚醒的软糯，眼睛里却闪闪发光的，像是发现了什么宝物一样。“我见过你，你叫‘陆翎’，可是没错？”
陆翎轻轻笑了，想着这小娃娃怕真是烧糊涂了，但却也没想反驳她的意思，帮井儿掖好被角，回了一句：“你这个小娃娃，我也是见过的。”
“我知道，现在一定是在梦里。”井儿瞧着陆翎，认真的说道：“不然你怎么可能在长林寺里呢？”
陆翎想了一下，带着些试探，柔声问道：“你想见我吗？”
“想。”
没想到井儿样直接便讲了出来，这样毫不犹豫。陆翎明显怔了一下，抬头对上了井儿的视线，轻轻敲了一下井儿的脑袋，笑了笑。
“不然你怎会出现在我梦里呢！”井儿傻乎乎笑了一下，然后立马转变了神情，可怜巴巴的的一副委屈模样，瞧着正低笑着的陆翎，哽咽到：“以前我生病的时候，娘亲总会陪着我，给讲许多有趣的故事，哄我吃药，哄我睡觉……我知道年关一过我就要八岁啦，已经长大啦，不能总是那么依赖娘亲，我只是……我好想娘亲啊……好想好想……”
陆翎敛去了笑容，轻轻揉了一下井儿脑袋，示意她躺下。井儿会意，乖乖躺好，陆翎便帮井儿盖好被子，然后开始写药方。
井儿倒是乖巧得很，没再吭声，安静的看着陆翎写药方，看着看着就又困了。
在朦胧睡意与清醒之间游走，井儿耳边突然响起了那熟悉的犹如潺潺流水的声音，语气轻柔，像是一只温暖的大手正抚摸着井儿一样。本是生病和思乡的忧愁一直糊在井儿心上，难受得很，现在听着这温柔的声音，一点点的被抹去。
“很久很久以前，在山上住着一个长生不老的人，他见过了千百年的风霜雨雪，见过了千百年的花开花谢，生活平淡无味，无聊至极。”
“有时候，他就想着，世间的人费尽心思，苦研千年万年所求长生，实际才是最磨人的。”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小孩，小孩儿顽皮得很，总把事情搞砸，惹他生气，可是小孩儿却总是笑嘻嘻的，总是那么开心。”
“小孩儿把他干净漂亮的衣服弄脏，把他的房间弄乱，打翻食物，毁坏花园……干尽坏事。”
“他明明很生气，却从来不把小孩儿赶走，因为啊，在遇到小孩儿之后，他才觉得生活有趣了些，才觉得，原来每日每日的平淡无奇，可以那么美好。”
“再后来啊，小孩儿就长大啦。”
“然后呢？”井儿半睡半醒着，软绵绵的问了一句。
陆翎笑了笑，轻轻拍着井儿的后背，柔声说道：“然后，小孩儿住进了他的心里……”
井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冬日的天晚得快，外面已经黑了。井儿坐了起来，慌了一会神，觉得口中有点苦，满是中药味，想着在睡着的时候，云星师姐过来喂过药了。觉得身体轻了一些，不似昨日那么难受。
梅生端着饭菜进屋，看见井儿正坐着发呆，笑了笑。
“好妹妹，你可是醒了。饿了吧？快披上衣服，过来吃点东西。”
“嗯。”井儿应了一声，披了件衣服下了床，似乎还在想着什么，有些呆呆的。
梅生把青菜粥和小菜端到井儿面前，瞧见她一副没醒的模样，轻轻捏了一下井儿的脸，后者有些迷茫的抬起小脑袋，不解的看着梅生。
“快吃吧，过两刻钟就要喝药了。”
“嗯。”井儿乖巧听话的开始喝粥，想了一下，放下碗，看着坐在旁边的梅生，问了一句：“下午寺里请了大夫过来给我看病了吗？”
“是啊，现在年关，大夫不好请，听说是到了隔壁村子才请来的大夫。”梅生想了一下，又道：“我下午一直在师傅那儿，不过听云星师姐说，虽然只能请来一位小大夫，不过瞧着还挺厉害的，生得干净得很。”
“……生得干净？”井儿忍不住笑了，“哪里是这样形容的？说人‘生得干净’……”
“云星师姐说的，说是瞧着干干净净的，本是怕这大夫瞧着年纪太小，会误了你，结果瞧着还是挺可靠的，便从西坪请回来了。”
“……”井儿一下就安静。
“师姐说下午你吃过药，你醒来可是好些了？”梅生轻轻摸了一下井儿的脑袋，感受了一下。“大夫还是厉害，烧已经退了，也不是什么大病，过两天就好了，就过年了，要健健康康的才好呢！你可不能再感冒了。”
井儿又开始扒拉着粥，吃了一点小菜。
“小大夫叫什么名字，梅姐姐知道吗？”
“嗯……”梅生细细想了一下，“好像……好像姓陆。”
井儿嘻嘻一笑，似乎很开心，把碗里的青菜粥一口气都喝光，嘴角带着饭粒，却咧着嘴笑得开心。
“药呢？我要喝药。”
梅生被井儿的举动惊到。之前还在云奚的时候，听林妈说过，这四小姐最不好伺候，特别是生病的时候，脾气倔得很，死活不肯吃药，每次顾夫人都要哄很久才能喝下那么一口，可今日却是恰恰相反。本还在为难不知道怎么哄井儿吃药，现倒是省心了不少。
“还在厨房里熬着呢。”梅生看着井儿那闪闪发光的眼睛，忍不住一笑。“这一病怕是把你烧糊涂了吧？夫人要知道现在你那么乖的喝药，肯定觉得这长林你来得没错。”
“嘻嘻。”井儿又是一笑，说道：“人总会长大的嘛！再过几天，我可就八岁了！”
梅生嫌弃的摇摇头，回了一句：“我觉得不是。”
井儿犹豫了一下，又瞧了瞧梅生一眼，才开口说道：“我可最喜欢热闹啦，要过年嘛，我可不想在房间里待着！”
梅生想想确实是这个理，便笑着轻轻揉了一下井儿的脑袋。
“反正你乖乖喝药就好，等过了年，师傅要带我们去外面化缘去呢！”梅生瞧着很是开心，眼睛里全是期待，毕竟梅生不像井儿总是跑出去玩，来那么久长林，梅生一次也没踏出去一步。
“嗯嗯，知道啦，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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