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镜中世界
他的神色冷硬淡漠, 感谢的话语说得毫无温度, 女子偷偷瞥来两眼,转移了话题:“公子的伤势颇重,我不通医术,只大概包扎了……”
“无妨。”萧逸抬手:“不要去寻医者,我在这里静养几天就好,不会待很久。”
女子顿了顿,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点头答应下来:“我在这观里清修, 公子唤我蓉娘便好。”
萧逸颔首,“我姓萧。如此,多谢了。”
于是,在蓉娘的照顾下,他就在这小道观中住了下来。
日子清闲无趣,好在蓉娘是个有情趣的姑娘。她会把挂着露珠的野花插在破陶罐里, 摆上桌面;会用不同的盘子装不同颜色的菜——虽然在萧逸看来, 这些草一样的东西都同样难吃;甚至, 她在包扎伤口时, 还会把绷带打成漂亮的蝴蝶结……
京中贵女们俱是眼高于顶,矜持含蓄,从不会做这些下人的活计。蓉娘聪敏细致, 伶俐活泼, 便如一抹鲜亮的色彩, 在他心上留下了浓重的痕迹。
不过, 萧逸却笃定,自己的救命恩人并不是这小骗子。
但,这有什么关系?若非如此,他两个也不会相识相处,他并不介意女人们的这种小心机。
半月后,萧逸的伤口基本痊愈,两个人即将分别。难得遇见个感兴趣的女子,他想带蓉娘回侯府,可话还没说出口,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却蹦蹦跳跳的找了来。
与蓉娘的坚韧敏锐不同,这姑娘虽然有着一模一样的脸,性子却软糯纯善,如同一株名贵娇弱的花儿,需得时时细心呵护。
乍然见到自己,小姑娘十分惊讶,脱口道:“咦?你的伤全好了?嘻嘻,那就好,也不枉我费尽力气把你拖过来!”
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萧逸表情不变:“你是什么人?”
“我是来找姐姐的,我姐姐与我生得一样,你应当见过。”小姑娘细声细气的指指自己的脸:“你没事吧?我明明嘱咐姐姐说你醒了便叫我来瞅瞅,谁知道她竟然忘了,我还以为你……”
不满的嘟嘟嘴,后知后觉意识到对面的男子在盯着自己,她面上一热,又作出了淑女之态:“我是宛娘,姐姐是蓉娘,你分得清吗?”
曲起食指虚空敲了敲,萧逸忽然笑了:“原来如此。”
妹妹救了自己,姐姐接手照顾,又因着一些小心思,谎称自己才是救命恩人……
按理说,这种居心叵测的女人合该惹人厌恶,可不知怎的,他却只觉得可爱。
相遇即是缘分,侯府空旷冷清,也是时候找个女主人了。
——
萧逸身份贵重,他以为凭着自己的权势,想要个女人轻而易举,没成想,那蓉娘居然是个天煞孤星命,就连她父母都亲自找了来。
“侯爷,非是我有心阻拦,我们蓉姐儿……您可以去问问,街坊四邻里没人不晓得她的命格。刚开始我们还不信,但她确实克人啊,不然我们又怎的会把亲闺女送去道观?”
“您看上蓉姐儿,我们做父母的当然高兴,可日后果真出个万一,我等小民却是担待不起……”
平生头次遇到挫折,瞧着不算个事儿,偏生无法解决,萧逸心烦意乱,随处瞎逛,不知不觉,又溜达到了当初养伤的道观前。
默默叹口气,他跨过门槛打算去找蓉娘说说话,安抚她且等一等,自己一定会想到办法,转眸却望见双胞姐妹俩站在竹林中,神情严肃,正在争辩什么。
“好妹妹,这点忙都不愿帮,难道我们的姐妹情谊是假的?”蓉娘作势用帕子捂住脸:“我们姐妹,什么不能分享?更何况,你难道不喜欢侯爷?”
“可、可侯爷心仪的,明明是姐姐……”
“你我二人,有何差别?”蓉娘“噗嗤”一笑,又指指二人的脸:“侯爷既能心悦我,肯定也会心悦你的!”
“可……可他本该是姐夫啊!”宛娘涨红了脸:“我从没有过这种想法的!”
“你便忍心瞧着姐姐应了那天煞孤星的断言,孤独终老?”蓉娘神色凄楚,“我不敢奢求地久天长,只在你婚后偶尔私会一面,也不行吗?”
“……自然可以。”左思右想后,宛娘终于被说动:“我虽然、虽然瞧着那侯爷不错,但姐姐却是至亲之人,外人怎能比得?既然你要我嫁了他……”
“噼啪”,一截树枝在萧逸脚下断裂,惊动了竹林中的两个人。
“侯爷!”
“侯爷!”
姐妹俩花容失色,慌慌张张的跑出来:“您、您……”
“我都听见了。”
口中不自觉的如此道,萧逸感到自己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正在与姐妹两人说话,另一半却幽幽的浮在半空,冷眼瞧着他们纷争,仿佛一个世外人。
他的一言一行,合乎情理,却并非出自本心。他觉得自己就像台上的戏子,举止皆由台本禁锢,不可逾越分毫。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还没来得及好好体味,却发现手脚突然能随意活动,身体的掌控权重新回到了自己手中。
对面,宛娘和蓉娘跪在地上,正在哀哀的哭求:“侯爷,我姐妹愿意效仿娥皇女英,一同服侍您,难道连这点微末的心愿都不能被满足吗?”
正常男人都乐意坐享齐人之福,萧逸也不例外。姐妹俩信誓旦旦的保证日后定然相处和谐,听话乖巧,绝不闯祸,甚至以一家性命来抵,柔顺得不像话。他见此心中满意,刚要点头答应,脑中却蓦地一痛,无数模糊的片段如潮水般呼啸涌来。
曾有人说,大家生而平等,男人不该三妻四妾,喜欢哪个姑娘便当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双人。恍惚中,他甚至瞧见自己低三下四的赶马打猎,又当马夫又作侍卫,从不甘不愿到心甘情愿,只为了一个女人……
皱眉按住太阳穴,他晃晃脑袋,那些画面随即烟消云散,一切仿佛只是幻觉。
“侯爷,你怎么了?”姐妹俩见他如此,一左一右的凑上前:“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医者来?”
出于本能的后退两步,萧逸振臂甩开她们,刚刚的绮思通通消失不见:“我没事,你们离远些,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不料他竟如此不留情面的斥责,蓉娘满面茫然,似乎没了主心骨;反倒是宛娘,面上闪过震惊、不解、迷惑、感慨等诸多神色,一瞬后又归于平静。
萧逸直觉哪里不对,还没想清楚,却听宛娘又道:“侯爷,我嫁与你为妻,之后再接姐姐入府……”
“此话休得再提!”萧逸冷着脸摆手打断:“我若喜欢蓉娘,自然便娶蓉娘,娶不到是没本事,又怎么能拉别人来蹚这浑水?你是你,你姐姐是你姐姐,我与你姐姐间的事与你无干,你就不要多想了。”
这话绕得很,宛娘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不可思议的瞪大眼,她不死心:“侯爷,我们姐妹是心甘情愿的,您……您不愿意?”
——送上门的肥肉还往外吐,您是傻子吗?
“我喜欢你姐姐,所以只会娶你姐姐。”他冷淡道:“至于你——总会找到更合适的人。”
“可我想嫁您啊!”宛娘楚楚可怜:“我不敢与姐姐争高低,只要能在您身边服侍就满足了。”
“想嫁我的多了,难道我都要一个一个娶回来?”萧逸撇嘴,望着面前啰里啰嗦的两个女人,突然觉得寡淡无味:“此事不必再议。蓉娘,我二人没有缘分,这便断了吧;宛娘,我对你没兴趣,你赶紧收收心思,找个好人嫁了吧。”
说罢,不容反驳,掉头就跑。等到姐妹俩追出来时,他早没了影子。
——
此间事了,萧逸总算有了些空闲。仔细一琢磨,他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
面对双胞姐妹时,自己时常会有力不从心之感,仿佛提线人偶,主人说一,他便不能反抗二;但每当要回答问题时,自己却又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就像……
就像,他正在一个故事中,一切都依剧情发展,而他的每个回答、每个决定,都将影响接下来的走向。
此种想法荒谬至极,可不知怎的,萧逸却越来越笃定,甚至都在研究如何才能逃离这个世界。
不等他研究出结果,事情遽然有了转折:宛娘无意中得了太后青眼。知道她心悦侯爷后,为了讨母后欢心,皇帝于是下了圣旨,令他二人择日完婚。
分明只见过两面,当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不知为何,现在再想到这个人,萧逸的心中却忽然有了一种类似情动的感觉。
蹙眉捂住胸口,他决定静观其变。反正一时想不到出逃的方法,干脆瞧瞧再说。
——
时光如水,转眼间,二人已经奉旨成婚了小半年。
宛娘性子柔顺,事事以他为先,虽然两人没有话本子里海誓山盟的爱情,但日子过得却也不错。
这天,萧逸陪她出门礼佛。到得寺庙后,宛娘去正殿参拜,他则无所事事的在偏殿旁侧的空地上闲晃。
怔怔站在葱茏的树木旁,面前明明是锦簇的花圃,萧逸却仿佛看到眼前是条下山的路,一个华服女子慢悠悠的走在路上,闲庭信步的往山上而来。
真实得好似曾发生过……
“侯爷!”
袖子猛的被人一拉,他回过神,这才发现周围的闲人不知何时已尽数散去,蓉娘正依恋的拽着自己衣袖,满脸幽怨。
“侯爷,你忘了我吗?”不由分说的抱住他胳膊,蓉娘在他胸口蹭来蹭去:“我一直在等你,可你迟迟不来……果真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吗?”
强行甩开她,萧逸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蓉儿想你啊~”蓉娘泪眼朦胧,“放心吧,妹妹都安排好了,这附近不会有旁人……”
“你们两个合谋欲作甚?”萧逸肃容:“我并不知晓你在这儿,今日原是陪夫人来礼佛的。瓜田李下当避嫌,如果晓得你也在此,我绝不会来,你不要自作多情。”
“你到底在避讳什么?”蓉娘上前两步,想去抓他衣角,却被萧逸敏捷的闪开:“是怕妹妹吃醋?放心,我们二人一贯要好,不会做那拈酸嫉妒的姿态;怕名声有碍?这也没关系,我不要名分,只求侯爷闲时来看我一眼就好……”
“闭嘴!”萧逸忍无可忍:“我已娶妻,请你自重。”
“可你并不爱她,你心悦的明明是我!”
“是又如何?”萧逸拂袖:“可既然娶了,我就会对她负责。从接旨的那刻起,我便准备好尽到夫君的责任和义务——这其中,也包括忠诚。”
脑中的迷雾渐渐散去,他觉得眼前一片开朗,想法也越来越清晰:“我只会娶想娶的人,只会爱慕我的夫人。如果我真的心悦你,便是前路坎坷,遍布荆棘,也绝不会放手。眼下……我们二人无缘也无情,你且息了心思吧。”
“砰”的一声,有什么炸开,面前的一切骤然静止,进而龟裂出条条缝隙,“哗啦啦”的片片碎裂。
就像摔碎的镜面,虚伪的幻象被揭开,一切最终归于真实。
混乱的记忆迅速理顺,恍惚片刻后,萧逸警惕的按住腰间剑柄——他明明要与长安去到镜中世界,怎么又遇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而且,他居然还在那个故事里成婚了!
“陆姑娘的眼光果真不错。”幽幽的女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正是刚刚那宛娘:“萧世子情深义重,难怪你有把握以性命相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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