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你说的这些听起来很荒谬。”
韩溯之无奈地自嘲：“是啊。两年前如果有人跟我说这些，我也会觉得很荒谬。但事实就是这样。”
苏杞没有吭声。一个陌生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和他说了这些匪夷所思的话，按理说他应该是嗤之以鼻不加理睬的。但一些细节又让他没有办法全盘的否定。
——韩溯之对他和小黑那种全然熟悉、放松的态度，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是装的，那他的演技不去角逐影帝着实可惜了。
——还有韩溯之说出关于自己的那些秘密，这世界上按理说不该有任何人知道。假如韩溯之真的是从未来时空回来的，假如那些事真的是自己告诉他的。那么即使他们不是恋人，韩溯之也是他极其信任的人。甚至于，在这一时空的苏杞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怎么可能信任另外一个人到这种程度。
但是，让他立刻接受也是强人所难。他忍不住往更坏的地方去想，譬如对方筹划了什么阴谋针对他，却也想不出他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旁人编出这么离奇的故事来骗他。
“你为什么骗我？”苏杞忽然开口。
韩溯之不解：“我骗你什么？”
苏杞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看出一丝破绽：“你骗我说你是我未来的恋人。你耍我的吧？”
“……为什么这么说？”
苏杞冷冷地：“因为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
因为气愤或者是被揭穿的羞恼又或者其他的情绪，韩溯之的脸色瞬间胀红了。他气急败坏地瞪着苏杞，“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其实苏杞只是想诈一下他的反应。至今为止二十年的生命中，苏杞并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什么类型的人。不过即使韩溯之真是穿越回来的，他觉得他们是朋友的可能性也远大过于恋人。
至于韩溯之为什么骗他呢？或许是他有什么地方得罪过这个家伙，让这家伙想戏耍一下自己，就像前面欺负小黑那样。
苏杞又问：“既然你是穿越回来的，那你是怎么回来的？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之外，还有多少人也穿越了？”
韩溯之还没消气，好一会儿先哼了声，又摇头道：“理论上只有我。至于我是怎么回来的，现在暂时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因为我还不确定会造成什么影响——你去学校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你绝对不能把我的事告诉任何人，那一定会给我们招来大麻烦的。”
苏杞想了想，没再继续追问这一点。他又问道：“如果这不能说，那你能说什么呢？既然末日要来了，我应该做什么准备？”
“你最好储备好足够的食物、水和生活必需品，尽快往内陆高原地带搬迁。一旦海水淹上来，沿海大城市几千万人会同时涌向内地。到时候一切就都乱套了，会死很多人的。”
苏杞不置可否。他接着问：“然后呢？按照你的说法，大概一年左右海水就会淹到高原，除了逃命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制止吗？”
“人类会逐渐组织起反攻的队伍，阻挡海水继续入侵。但这需要时间。”
“如何阻挡？”
韩溯之叹气：“在我回来的时候，还没有成功，我只知道，改变的契机应该在海洋中。”
苏杞垂眼。韩溯之说他是从两年后回来的，也就是说，在未来的两年时间里，人类始终处在绝望中吗？
韩溯之等了一会儿苏杞没有再提问，于是他说：“先别急，还有时间做准备。一下说太多你容易混乱。我知道我说的话你需要时间接受，可以等你消化了我们再接着往下聊。”
“也好。”苏杞确实需要时间整理一下思绪，“那你住什么地方？我想找你的话去哪里找？”
这个问题让韩溯之愣了愣，四目相对，一阵沉默。
然后苏杞就眼睁睁看着面前这家伙的表情一点一点切换成了楚楚可怜的模式。他眼睛眨巴一下，又眨巴一下，两肩收缩，垂下头揪着睡衣的衣摆，仿佛一只做小伏低的家雀。
“我刚刚穿越回来，除了一身衣服，身上什么都没有。就为了让你能提前在末日前做好准备，我不辞辛苦跋山涉水跑来找你，脚都走出水泡了……你忍心让我露宿街头吗？”
苏杞脸色漠然，并不觉得不忍心。
“你真的忍心吗？”
“……”
“你真的真的忍心让一个连你大腿上长了痣都知道的人睡在大马路上吗？”这句话韩溯之已经说得咬牙切齿了。
“……………………”
五分钟后，苏杞把从柜子里翻出来的被褥和被套丢在地上。他有空闲的房间，但是没有多余的床，韩溯之今晚只能打地铺。
“你房间的门我会让管家锁起来，明天早上我再帮你打开。”苏杞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设置好了程序，如果你强行破门，系统会立刻报警。警局离这里只有两条马路，他们应该能到得很快。”
韩溯之从头到脚写着乖巧两字，就差捏条手绢往肩上甩：“喳！”
“砰”地一声，苏杞把门关上了。
门合上后，韩溯之立刻变了一副嘴脸，对着苏杞离开的方向比了个中止：“居然说老子不是你喜欢的类型？？？我靠靠靠！……走着瞧吧！”
……
翌日一早，苏杞从卧室出来，韩溯之已经坐在客厅里了。餐桌上放着一台黑色的电脑，他正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
见苏杞出来，韩溯之暂停动作，眉眼含笑，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早上好。”
苏杞盯着他正在用的电脑看。那是自己之前淘汰掉的旧电脑，被放置在杂物间——也就是韩溯之昨晚睡的房间。
好半天，苏杞开口：“你知道我电脑的密码？”
“知道啊。”韩溯之回答得毫不犹豫，“你捡到小黑的日期嘛。”
苏杞脸色复杂，嘴唇抽动了几下，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最后他只是做了个深呼吸。他略过韩溯之走向冰箱：“管家，请帮我烤一份煎饼。”
“好的主人，立刻为您准备。”
苏杞如常走进盥洗室刷牙，当牙刷送进嘴里的时候，他感觉到今天有哪里不对劲。直到牙膏打出的泡沫灌满了口腔，他忽然反应过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忙从盥洗室跑了出来。
烤箱里的灯亮着，显示正在工作，智能管家并没有故障。
“我帮你进服务商的系统修改了一下程序，这样你每天就可以少看几十个广告，省下了每月88的会员费。”韩溯之的声音从边上悠悠传来，“就当抵昨天的零食了吧。”
——某个小心眼的家伙显然对于昨天苏杞说他吃软饭的评价耿耿于怀。
“我就喜欢看广告。”苏杞阴恻恻地说。嘴角溢出的白色泡沫随着他嘴唇开阖飞到空气中，“谁准许你自作主张的？”
“你明明最喜欢安静……”韩溯之顿了顿，忽然恍然大悟，喜上眉梢。他的喜悦中带着一抹娇羞，“原来你还喜欢口是心非！”
苏杞不知道他联想到了什么事情突然那么开心，也懒得搭理他，回卫生间吐掉了牙膏泡沫。
今天上午苏杞有课，他吃完早餐就出去了。他一走，韩溯之立刻翻出自己的帽子、口罩和墨镜，全副武装妥当，他从苏杞家中找出一个空的背包，装着苏杞的旧电脑出门了。
之前因为既没有身份也没有钱，他在外面可谓寸步难行。为了走到苏杞家，他依靠两条腿走了整整一晚上，走的脚都起水泡了。如今有电脑就方便多了。
他在空旷的公园边找到一辆共享电车，找出车身上的编码，原地盘腿坐下，开始鼓捣电脑。
十分钟后，啪地一声，电车门解锁了。
韩溯之收好电脑，哼着小调钻进车里，朝目的地驶去。
半小时后，他到达目的地，先用反光镜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口罩和墨镜是否遮得足够严实，这才下车离开。
十点二十八分，他走进一家便利店，来到饮料专柜。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小纸条贴在标价牌上，随后转身走出了便利店。
大楼背面无人的拐角处，韩溯之坐在地上打开电脑，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他早已黑进去的便利店的监控画面。
十点三十一分，便利店的感应门打开了。韩溯之立刻打起精神盯住屏幕。只见两名顾客一前一后走进了便利店。
走在前面的是个穿着花裙子的年轻女孩，走在后面的则是个身材高挑、穿着休闲装的年轻男人。假如苏杞在这里，他看到监控视频一定会非常惊讶——因为那个穿夹克的男人赫然就是韩溯之自己！
两人进入便利店后，女孩径直朝着饮料专柜走去，店里的韩溯之则在零食专柜停下了脚步。
女孩正要拿起一瓶饮料，忽然看见标价牌上贴着一张手写的纸条，纸条上写着四个字：月末，海升。
女孩皱了皱眉，小声嘀咕：“谁这么没公德？”她以为这是哪个小孩的恶作剧，撕掉纸条，揣进兜里，拿了瓶饮料转身离开。
“我靠！”盯着监控的韩溯之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女孩走后，店里的韩溯之才拐去饮料专柜，拿了自己想买的东西也离开了。一切是那么的寻常，没有任何奇怪的状况发生。
盯监控的韩溯之合起电脑，想了想，奔赴下一个地点。
十一点十五分，把自己遮得像个通缉犯似的韩溯之走进一家面馆，点了一碗拌面。
面端上来以后，他并没有摘下口罩吃东西，只是坐在椅子上盯着时间看。
十一点二十八分，韩溯之趁没人注意拿出笔在桌上写下几个字，起身离开。
他飞奔出了面馆，找到一个清静的角落，立刻打开电脑看监控。
那家面馆是他两年前常去的地方，他坐的位置也是自己以前一直坐的位置，一般在十一点半左右他就会进入那家面馆。
然而他还没等到自己出现，一名邻桌的客人吃完面起身，脚底莫名其妙被绊了一跤，扑倒在他那张桌子上。
浓油赤酱的面汤水撒了一桌，完全盖住了他留下的文字。
“我鲤鱼靠鱿鱼靠大白鲨靠啊！”
韩溯之黑着脸骂完一串把电脑合上了。
这是巧合吗？也许一次是，但如果次次如此，显然就不是巧合了。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阻挡他的意图。
片刻后，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利用电脑的通话软件拨出了一个自己非常熟悉的号码。
“嘟……嘟……”拨号声响了几下，忽然混入一阵杂音，像是信号遭到了不明的干扰。没多久，电话接通了。
“喂？谁啊？”
那是韩溯之自己的声音，混杂着电流声，遥远得像是从外太空传来的一般。然而听到自己声音的一刹那，那种剧烈的、像是要抽走他灵魂般的头痛感再次铺天盖地袭来，让韩溯之浑身瞬间被冷汗浸透，软倒在地，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对面一直没等到回应，“嘟——”电话被挂断了。
足足用了三五分钟，韩溯之才从剧烈头痛造成的虚弱中缓过来。他把电脑装回书包，扶着墙慢吞吞地站起来，又喘了一会儿才开始往回走。
果然，这样是不行的吗？
——几天前，在他刚刚回到这个时间节点的时候，他的第一选择并不是去找苏杞，而是去找这个时空的自己。假如能向自己传递信息，也许他有机会改变很多事。
可是当他试图接近自己的时候，强烈的头疼袭击了他。他尝试忍受，却发现自己根本对抗不了这种无形力量。如果再多撑几秒，他确信自己会被这个世界抹杀，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昨天拿到电脑以后，他也试过用软件留言或者入侵家中的操作系统等多种方式给自己留暗号，但全都遇上了莫名其妙的错误。今天的尝试再次证明了他的猜想——存在着某种悖论，使得现在的他无法接近两年前的他，也没有办法给他自己留下任何信息。
但他能够出现在苏杞面前，能够和苏杞聊天，就证明了他是可以对这个时空造成影响的。或许那个悖论是——这个世界不允许这个时空的他自己知道他的存在。
这让韩溯之不免感到沮丧。好在他本身是个缺心少肺的人，沮丧从来不会持续太久。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很快重新打起精神，钻进共享电车，向着回苏杞家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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