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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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降临后的第六个月，苏杞决定自杀。
当初洪水淹没城镇的时候，他其实也想就这样被淹没了算了。他并没有很喜欢自己的人生，只不过浑浑噩噩地过一日算一日。但是那天小黑着急地用牙咬着他的衣摆往外拽，他也就跟着小黑一起逃出来了。
如今，陆地上大半城市都已被海水淹没了，人类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文明和秩序也都坍塌了。
最重要的是，货币的体系也随着原本的秩序一起崩溃了。他辛辛苦苦一点一点攒起来的钱全都派不上用场了。他曾经把看着账户的数字上涨当成人生唯一的乐趣，但现在，他的乐趣消失了。
倘若在纸钞时代，他至少还能留下一堆废纸作为纪念，可现在，一切干干净净，仿佛就连曾经的拥有都变成了一场幻觉。
没劲透了，烂透了。
于是他决定自杀，和这个烂透的世界彻底诀别。
然而他要死，也不是那么容易。他的身体经过太多的改造，除了大脑和心脏，几乎身体的任何部分都能够再生；他能防御电，也不怎么怕疼，他在水里能待接近一个小时才感到缺氧，而且憋死这种死法他不喜欢，那太难受了。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
那天他意外地在海岸附近看见了一群捕猎的电鳐。这种鱼类常在深海出没，一群鱼同时来到浅海的时机非常难得。
在海里会放电的鱼和植物有很多，但小鱼小虾放出的电对他来说只能挠挠痒。只有电鳐这样的大家伙才可能对他造成伤害——而一大群电鳐，如果能够激怒它们同时放电，释放的电压足够让他的身体瞬间宕机并死去了。
这种留全尸的死法足够体面，也不至于痛苦很久。实在是个天赐良机。
苏杞没有怎么犹豫就下定了决心。临行前，他蹲下身，和小黑拥抱。
小黑敏锐地察觉到主人的心思。它不停用舌头舔苏杞的脸，用爪子扒拉他的衣服，努力想把他往陆地上拖。往常它的急切或许能对苏杞起到一些安抚的效果，可这次却没有用——苏杞真的累了，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一丝期待了。
“小黑，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话，就离开吧。如果你还是想陪着我……”苏杞抿了抿唇，叹气，“你自己做决定吧。”
他说完之后就起身朝水中走去。
身边有水花溅起的声音，是小黑跟了过来。小黑明白他想做什么，黝黑的眼睛里写满哀伤，但依然坚定地对他寸步不离。
主人活着，它便陪着；主人死了，它也情愿一同死去。
苏杞侧目凝视了小黑片刻，低声说：“谢谢你，小黑。”
水没过胸口，苏杞收起腿，开始游向电鳐群。他游得不快，并不想让鳐群认为他是个厉害的猎人，从而被吓跑。他表现得更像一只温良无害的猎物。
鳐群也发现了他，一面对他进行观察，一面排布开，逐渐一个包围圈。
这正合苏杞的意。他欣然自投罗网。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就在鳐群几乎对他形成合围，并准备对他发起进攻的时候，刹那间，二十几米外的水域“啪”的一声巨响，炸开的水花溅了一米多高！
鳐群受到惊吓，立刻四散开，包围圈撕开了一道大口子。由于未知的威胁在远处，它们不敢冒冒失失地把有限的电量浪费在眼前的猎物上。
“啪！”又是一声水花四溅。刚才是在东面，这次炸在了西面。
鳐群散得更开了。
“喂，前面那个人，你快回来！”
苏杞声后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很年轻很干净的嗓音。苏杞回头，喊他的人刚好游到他身后，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的确是个年轻、干净并且英俊的男人。
“走！——那只小狗，自己跟上！”那人不由分说，扣住苏杞的手腕就往岸边游。小黑听得懂人话，连忙刨水跟了过来。
苏杞不喜欢跟人对抗，也就没有挣扎。
年轻男人游得很快，几十米的距离，他拖着苏杞几秒钟就游回来了。直到两条腿踩到干燥的地面上，那人才长长松了口气，转过身看向苏杞。
“哇，吓死我了。你知道刚才那群是什么鱼吗？那不是普通的鳐鱼，是电鳐！电鳐！这么一大群万一放电了，就是把基因改造成皮卡丘你也扛不住啊！……方小楼？人呢！”
“哎，老大，我在这里！”从岩石上跳下一个蘑菇头的青年。刚才往水里扔水弹转移鳐群的注意力就是他干的。
“给我本书。”年轻人伸手。
方小楼连忙从背包里翻出一本厚的像砖头似的书交给自家老大。那位老大把书往苏杞怀里一塞。苏杞下意识抱住，沉得他整个人都坠了一下。他定睛一看书名——《海洋鱼类百科图谱》。
“……”
“有空看看这本书吧，里面有介绍各种鱼类的。你这次也太倒霉了，带你家小狗出来捞鱼吃是吧？居然会碰上电鳐，它们平时其实很少会来浅海……没事，看完这书以后就不容易认错了。”年轻人絮絮叨叨的，脸上却堆满笑意，“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姓韩，我叫韩溯之。”
苏杞没有回答。他望着韩溯之表情生动的脸有些走神：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有人笑得这么开心了。自从末日来临后，他看到的每一张脸都是悲愤的、愁苦的、绝望的、凶狠的……只有这张脸，生机勃勃，充满朝气。
“喂，”韩溯之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我问你话呢。”
“嗯？”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我长得很帅吗？”
苏杞客观且理性地对这个问题予以了肯定的答案：“嗯。”又回答，“我叫苏杞。”
韩溯之愣了愣，阳光和苏杞幽淡的目光同时照在他脸上，他厚得跟城墙一般的脸皮竟然迅速泛红了。
“哦，嗯……你真有眼光。”韩溯之既有点小得意，又有点小羞涩，明亮的眼睛弯得像月牙一般，“其实你也很好看。我把你拉上来以后，看清你的脸我就觉得好开心。”
苏杞没有说话。
“老大，我们还有任务呢……”方小楼站在不远处煞风景地提醒。
韩溯之无奈地撇撇嘴，脚步开始后退，目光仍看着苏杞，笑容明朗：“我是这片海域巡逻小队的队长，我们队名叫摩西之杖。如果你也在这片活动，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了，我给你的书记得看，别再认错鱼了！……苏杞，下次见！”
他阳光灿烂地朝着苏杞招了招手，调头和方小楼一起跑远了。
苏杞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早已平静如死水般的内心像被人投下了一颗小石子。忽然间，他好像没有那么急着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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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直到天光大亮，苏杞才醒过来。
他坐起身，韩溯之已经不在床上了，而是懒洋洋地站在窗边舒展肢体。听到他起身的动静，韩溯之语气雀跃地转头：“你醒啦？”
“嗯。”
“快过来看，外面出太阳了！”
不用过去，苏杞也看得见。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把窗边的方格照得发白。韩溯之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笑脸浸润在阳光里，恍惚间和梦境里的画面重合了。
苏杞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这么开心？”
“啊？”韩溯之不解，“天放晴了当然开心啊。你也过来晒晒，身上晒热可太舒服了！”哪怕基因已经被改造得更具适水性了，但作为人类，他依然热爱着阳光。前两天不是暴雨就是阴雨，还一直泡在水里，他都感觉身上要发霉了。
苏杞恍惚了一下，小声喃喃：“我昨天晚上好像做了个梦……”
“什么梦？”
“刚醒的时候还有印象……坐起来就忘得差不多了。”苏杞摇头，“只记得好像有海，海里有很多鱼。”
韩溯之一听就觉得不是什么好梦：“你是不是前两天在水里泡太久了，做噩梦了？”
苏杞懒得深究，敷衍地点了点头就把这个话题揭过了。
其他人也都已经睡醒了，众人在二楼集合，一起分享食物吃了顿早餐，又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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