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鲛人
动人心弦的歌声是从不远处传来的，顾乔等人下了车，走到层层围着的人群里，便见到了那个唱歌的少女。
年约十五六岁，长得颇为秀气，衣衫褴褛单薄，整个人十分瘦小。
她低而婉转地舒展歌喉，引来许多垂涎贪婪的目光。
一位矮胖的大汉粗声道：“我出十二两！”
另一人紧接着道：“我出十五两！”
“十八两！”
“二十！”
“二十五！”
……
喊价声此起彼伏，一旁的人牙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少女却低垂着眼睫一脸平静，仿佛周遭的事与她毫无关系。
“一百两。”
周围倏地寂静一瞬，之后又嘈杂起来，“什么？竟然出一百两？这么多钱可以买一打漂亮女子了！”
“真的假的啊？你一个小姑娘花高价买她做什么？难不成让她给你暖床？”
众人哄笑，暧昧放肆的目光打量着顾乔。
顾乔冷冷一笑：“我愿意出多少都是我乐意，倒是你们几个，若是跪在这里唱到嗓子哑了，哭着求我我都不会花一文钱买你们，没的晦气。”
“你说什么？！”
有人撸袖子要动手，却不知怎的，拳头忽地偏了方向，猛地打在了同伴的脸上。
“哎哟，你打我干嘛呀！”
“啊哟对不住对不住，一时手滑。”
再次挥拳时，又结结实实地揍了另一个人一拳，一道鲜血登时从那人鼻腔里流了下来。
“你有病吧！”
推搡挥拳扯头发，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连斐眸色冰冷地瞥了他们一眼，将顾乔护在怀中，一面将银子递给了人牙子：“这位姑娘归我们了。”
人牙子没想到这件货能卖这么高价，接过银子喜得眉开眼笑，“多谢公子与姑娘！”
此时那位少女才抬起头来，一脸戒备地望着顾乔等人。
顾乔对她温和一笑：“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安沐将少女搀扶起来，见她与自己差不多高，不过却着实瘦了些，不禁心生怜悯：“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是哪里的？”
少女看了看她，低下头：“我不记得了。”
连老太叹息：“一看就是个可怜孩子，天儿如此冷，她却穿着单衣，咱们先去给她买些衣裳鞋袜罢。”
众人去了成衣铺子，顾乔与安沐给她挑了好几身衣裳，又试了各色鞋，那少女虽仍有些戒备，但倒也很配合。
不多时采买完，顾乔又给小鹤买了些刚出炉的烤包子与梅花酥饼，众人这才满载而归。
归途中，连老太仍在咒骂人牙子，“哪个不是亲爹亲妈生养的宝贝，就被那帮丧尽天良缺德玩意儿给拐了去，像牛像马一样被卖来卖去，这帮狗东西，早晚不得好死。”
骂完后又来数落连斐：“就你手快，那么爽快地给了他银子，这种人就不该活着，更别提享受富贵！”
连斐笑道：“外婆怎知我给的就真是银子呢？”
连老太怔了怔，尔后笑了：“行，不愧是我孙子。”
顾乔忍不住问：“阿斐你是用什么东西变的银子？”
连斐薄唇微勾：“那几个互殴捣子身上的虱子。”
“噫——”顾乔不禁打了个寒颤，又忍不住笑出声，“那人牙子事后发现了，定然会被气得半死。”
一路上，少女只是乖巧地坐在一角，满脸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直到回到钟府，她都没说一句话。
吩咐小鹤带她去洗澡换衣后，顾乔拉着连斐回了卧房，悄声问：“阿斐为何让我买下她？”
“若我说，她极有可能是鲛人，乔乔怎么想？”
顾乔大惊：“什么？鲛人？可她看起来与平常人无异，若是鲛人，不应该有些法力妖术，怎么还会落在人牙子手里呢？”
“为何会这样，我也不知，只是她的歌声极为勾人心魄，这点倒是很像鲛人。”
连斐顿了顿：“还有一点是，她的手一直藏在袖中不让我们看到，似乎在遮掩什么。”
“比如？”
“手指缝隙间的透明薄膜。”
小鹤将人从净室中带出来时，安沐已经备下了一桌的饭菜点心，见少女洗干净换上了鲜亮衣裳，整个人越发秀美，与方才在街上卖唱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快坐下吃些东西罢。”
安沐给她盛了碗乌鸡汤，“先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见她乖乖坐下，却迟迟不肯动筷，安沐不禁有些奇怪：“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少女没有言语，顾乔却走进来道：“沐沐，小鹤，你们出来一下，我有事和你们商量。”
安沐疑惑地看了眼顾乔，与小鹤走了出去。
“什么事？”
顾乔将两人拉到屏风后，低语道：“就是个由头罢了，主要是想支开你们。”
小鹤一脸茫然：“诶？为什么呀？”
顾乔道：“等会子你们就知道了。”
房内只剩少女一人，她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外间屏风后隐约显出三人的身影，她们果真在说些什么。
腹中饥肠辘辘，看着满桌热腾腾的菜肴，云珠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
见外面三人仍在嘀嘀咕咕，云珠便想着吃一点东西，只要她足够快，就不会被人发现她的异样。
如做贼一般，她飞快地伸出手捏了块红烧肉塞进嘴里，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好吃得云珠眼睛都眯了起来。
于是又偷吃了第二块、第三块。
仍然没有人回来，云珠胆子便大了些，两只手都上了桌，当她吃饱餮足时，外面三人仍在交谈。
云珠不禁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
却没想到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屋顶上连斐看得一清二楚。
她果然是鲛人。
徐容醒来时，正好是日中，天气晴好，他一睁开眼便觉得太阳有些刺目，闭眼缓和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
他被意儿下了药。
这是哪里？他昏睡了多久？
起身披衣下床，刚触地便觉浑身无力，勉强直起身，手却不慎碰倒了床边的小几。
茶壶破碎，声响传到外面，正在院中晒太阳嗑瓜子的小鹤登时一惊，慌忙跑了进来。
“二当家，你醒了！”
徐容见到她微微愣神：“小鹤？你怎么在这里？我是……回到寨中了吗？”
“不止是我，小姐与姑爷也来了呢！”
正说着，顾乔与连斐便掀起帘子走了进来，见到徐容醒了，顾乔眼眶微红：“容大哥，你可算醒了。”
徐容满脸疑惑：“乔乔你们怎么……我昏迷了多久？”
“你昏迷了一个多月了。”
徐容愕然，在见到连老太等人时，他更是吃惊：“你们这是举家出来游玩？”
小鹤扶着他到了外面廊下坐着，顾乔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寨中人接受不了他们是妖，我们便跑出来游山玩水啦。”
“叶章崇居心叵测地接近我，目的就是想霸占我娘留给我的财产，不过被我们及时察觉，他的计划落空啦。”
“钟意儿竟然也是为了钱一直在伪装，啧啧啧，她与叶章崇可以切磋切磋，目前来看，还是她更胜一筹。”
顾乔隐去她被下毒的事，笑道：“容大哥，你如今对她是何种想法？”
一时接收到太多消息，徐容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看了看慈眉善目的连老太，乖巧可爱的音音，英俊高大的连斐，以及那对恩爱亲昵的年轻夫妇……
怎么也不能将他们与妖怪联系到一起去。
不过，他微微苦笑，正如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看着柔弱俏丽的少女，实则是个心机深重心狠手辣的骗子。
“我与她，没什么好说的了。”
徐容脸色晦暗：“毕竟从一开始，她便是别有用心地靠近我。”
面对热烈又执拗的爱慕，要做到毫不动心并非易事。
他并非铁石心肠，在她一次次温柔的眼眸中，在她每一回小心翼翼又掩饰不住的欣喜里，沦陷的并不只是她一人。
只是徐容没想到，原来一个人的感情也可以伪装得如此真实。
见他满脸失意，整个人都清瘦许多，顾乔不禁有些心疼，徐容于她而言，是没有血缘的兄长。
“容大哥你别难过，你这么好，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的。”
徐容勉强一笑：“借你吉言。咱们准备何时动身离开这里？”
钟府的一草一木，他都不想再看到。
顾乔顿了顿：“再过几日吧，若是你不想住在这里，我在外面找了座宅子，我们可以搬进去。”
徐容面露疑色：“乔乔是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只是觉得鄞州城富庶，好吃好玩的多，就多待两日罢了。”
尽管钟意儿、钟贤与钟祺全都出发去了金山，府中并无熟识的人，每日里有人好生伺候，顾乔等人还是搬出了钟府。
中毒的事顾乔并未让人告诉徐容，“左右现在与常人无异，他知道了也只是徒增忧虑罢了。”
连斐抵在她颈边，低声道：“那乔乔为何也不愿让我弄昏那鲛人，只是取点血罢了，不会伤及性命的。”
顾乔亲了亲他的唇，笑道：“再过几日，若是钟意儿那边没有好的消息，我们再考虑这个法子。”
又过了几日，徐容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初，顾乔的身子也没有异样，连斐却无法静下心来。
按理来说，过了这么久，定然已经抵达金山的位置了，只是钟家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眼瞧着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置办年货，顾乔等人也不甘落后，将租来的小院儿布置得十分好看。
买了许多瓜果点心不说，她还买了一整只羊，让屠夫给整治好，准备除夕夜里与众人一起吃热腾腾的锅子，顺便再烤肉吃。
直到除夕那天，钟家都没传来消息。
心头隐隐不安，可其他人脸上皆是笑意，连斐也不忍扫兴。
终于酒足饭饱，众人围坐在火炉边守夜，一面吃着瓜子细果，一面漫无边际地说一些玩笑话。
经过这一段时日的相处，云珠已然确定，他们这些人虽有不少是妖，但却心地很好。
不仅让她吃好穿好，平时也只是让她与小鹤姐姐一起做些简单的事，端茶递水哄音音啦，与她之前在人牙子手里的生活，可谓是天壤之别。
所以云珠便佯装想起了一些事情，告诉了他们自己的名字，却没提身份是鲛人的事。
关于手指的异样，她也以“天生怪疾”掩饰过去了。
并没有人怀疑。
毕竟她从小到大听过无数关于鲛人的传说——
鲛人全身都是宝，眼泪可化作珍珠，心头血亦有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之效，血液可解毒，鱼尾上的皮做衣裳可冬暖夏凉。
有的还有点儿道理，有的则是胡说八道。
若心头血真能长生不老，那最先受益的不应是鲛人吗？
可事实恰恰相反，正因为有许多言过其实的流言，使得鲛人被多方势力猎杀，有人族亦有妖怪，无一不贪婪丑恶，致使鲛人数量锐减。
云珠作为鲛皇的小女儿，自小便看到无数同族被捉被杀，她满心惶恐，却怎么也想不到，只不过是偷偷跑出来玩一会儿，她便被人给捉了去。
庆幸的是，那人牙子并不知她是鲛人，只把她当寻常女子来卖。
之后她便遇到了顾乔与连斐。
两人极为般配，年轻俊美，恩爱和顺，像极了姐姐姐夫。
不过虽然顾乔姐姐一直不说，但云珠也发现她中了毒。
一团寻常人看不到的黑气，一直萦绕在她眉间。
夜半时分，众人互贺新年后便散了。云珠方才吃了不少东西，此时有些积食，便没立刻回去睡觉，反而去了院子里转圈散步。
月色溶溶，耳边不时地传来阵阵炮竹声，云珠百无聊赖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忽地听到厢房里传来一声脆响，是什么瓷器落在了地上。
是顾乔姐姐与连斐的房间。
忽地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云珠顿了顿，屏息凝神细听，听到连斐低而急的声音——
“乔乔，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你每到半夜便会腹痛，疼得脸都白了，如此下去不行，我去求云珠，求她帮你解毒好不好？”
顾乔姐姐说了什么云珠听不真切，之后便是连斐道：“我们救了她，又真心实意地待她好，如今只是让她为你流一点血，难道就能将之前所做的都指为别有用心？”
“钟家的人不知何时回来，你再这样忍着，何时才是尽头？乔乔，我心疼你，我宁愿中毒痛苦的人是我，也不想见到你这样。”
云珠愣了愣，原来他们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一直佯装不知，只不过是怕她多心罢了。
而顾乔姐姐的毒，似乎最近又开始发作了……
她抿了抿唇，走到窗子边敲了敲：“顾乔姐姐，我是云珠，我愿意给你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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