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黄纸白人
“呼，呼，呼。”
云嘲天深深的吐了三口浊气，整个人面色已是惨白，如同泡在水中一般浑身湿透，大概是渗透皮肤的血迹染湿了他的剑袍，猩红的衣衫下那几道隐约可见的刀疤越发的清晰了起来。
更是有其中最为致命般的一刀，顺着他的后脊一直割到了腰间的位置。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竟然真的能够在那徐老鬼一指罡气下活下来？”
百里折花喃喃自语的说着，却不知到底是庆幸还是不幸的面孔，那略有几分妒忌却不掩愧疚的神色，整个人紧握着拳头轻轻的后退了几步出去。
手中银枪砸落在地，可他的手指却颤抖着不敢提起。
父亲曾说他自幼天资习武，更是如今一枪出神入化而步入了那六品境界中，真要说起来已经算得上是真正迈入武道一途中人，若是日后能够勤苦于其中，成就定然是不会逊色于他。
可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好笑的很。
那般抽筋剔骨般的苦痛，若是换做自己的话，又是否能够咬着牙撑下来？
“那人本是我偶然结识的一怪人，他说是托我寻觅一个能够撑得起他道途的人，也算是不负了他的衣钵……我本想着我自己也能够做到那一些的，可如今看来，我当真是不如嘲天兄啊。”
云嫱冷眼一瞥这个实在是让自己憎恨不已的家伙，只恨不得一剑将他给刺穿了过去。
可如今云嘲天还未醒目收回那心神，自己也实在是不敢托大。
剑道一途三十六，讲得就是那剑道一途中所必经的三十六道，自是包含了穴道与筋脉，以及那更加玄奥一些的剑气。
“怎么了？”
手中提了一身新衣的红尘绣眉头一皱，见到那立在巷子入口处的红指玄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视线便是飘忽的落在了不远处少年的身上，见到后者的气息已经是逐渐的平稳了下来，心中的巨石这才稍稍的放下。
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少年到底是有多么的执拗。
若不是他深知云嘲天自己保命的手段，也断然是不会放心的离去这里，可话虽是如此，他依旧是匆忙的赶了回来，生怕是再生了波折。
“一气换一气，此子当真不简单。”
红指玄轻叹一声，忍不住的小声称赞了一句。
他深知这体内内力有多么的玄奥与晦涩，而周身更是有气运牵扯而动全身，寻常人只懂得如何修炼内力，而不知这气运才是真正能够安身立命的手段，更是有人百里一步走，八荒辗龙蛇，其威风凛凛中，十指一动便是能够借天地气势而起，可谓是出神入化而精彩至极。
面色有些寒意的红尘绣没有做声，只是安静的站在了云嘲天的身前，伸出手摩挲着少年的额头。
“何必呢？”
云嘲天面色惨淡的睁开双眼，有些凄惨的笑了笑道，“大概是旧习难改吧。”
好在自己还算是留了这么一手，至少那老家伙一指罡气没有毁去了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几分剑罡，虽说是这泥龙滚江中，越是被猛浪冲刷的厉害，也是能够呈现后者峥嵘姿态。
可若是风大浪大，被吹去了血肉皮骨，再好的磨刀石也只是用来送命的黄泉道罢了。
“我若真是一块璞玉，若是不能好生打磨一番，岂不是浪费了师傅的一番苦心？况且我也定然不会有事的，这不是还有你在吗？师傅说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一定会救我的吧……”
云嘲天自嘲的笑了笑，吃力的抹去了嘴角上的血迹。
倒是红尘绣神色复杂的望着眼前这个从不肯低下头的少年郎，心中忍不住的暗暗叹息了一声。
“我一定会。”
他是那样肯定而又决然的，回答着，而那身刺目的红袍，也是忽然的卷动了起来，
路上行人不多，大概是已经日上三竿过，算不得刺目的日光慵懒洒在少年肩膀上，只见他吃力的撑着自己的身子，神色有些恍惚的走在这条笔直的大街上，忽然的轻笑了起来。
站在云嘲天身侧的云嫱没有做声，只是安静的替少年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衣衫已经脏乱，却是眉头紧皱生怕是一个不小心，便是伤到了眼前这个实在是让人揪心的少年郎。
“真可惜了，那个老家伙看走了眼。”
红尘绣白了一眼这个实在是让人恨不起来的少年，有些无奈的叹道，“也总归是你托大了一些，若是小心谨慎也不会……”
云嘲天呵呵的笑着，像是被忽然看穿了心事一般。
“我虽然不清楚他意欲何为，但是我这点看家本事，还是勉强能够在那老家伙的一指戾气下求生一番。”
有些怒意的少女轻哼了一声，大抵是心中真的有些怒意了。
云嘲天急忙赔笑不敢继续说下去，生怕是眼前这人一个不高兴便是撒手离去，扔下自己一个人在这条大街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反倒是跟在几人身后的百里折花默不作声，神色中看不出多少的表情来。
他犹疑不定的再三打量着身前的这个少年郎，却是始终看不透后者那双深邃如炬般的眸子，他看上去像是真正经历过生死的人，那种淡然的神色里甚至是看不到任何的恐惧一般。
“要回去吗？还是另寻一处住处？”
红尘绣面色沉沉的瞥了一眼身后的百里轩辕，声色冷淡的忽然问了一句。
“本就无妨，都别太过再已了。”
云嘲天有些勉强的抿着嘴角，望了一眼身后那个紧咬着牙不敢作声的百里折花，忍不住的皱了皱眉头。
“若你这就觉得愧疚不安，才是错了。”
“错了？”
百里折花猛然抬起头来，神色复杂的盯着眼前这个摆了摆手的少年，喉咙里的话始终是难以咽下去，如梗的骨头一般不舒服。
“这个江湖本就是如此，谁也不敢说谁就是对的或者是错的，每个人都不过是以他自己的方式活下去而已。或许在比人眼里，你看上去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小生，可在我看来，你也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会与那个老老家伙做出这些事情来。”
少年顿了顿，有些自欺欺人般的笑着摇了摇头。
“我这人就是喜欢啰嗦，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罢了，你若听得进去最好，听不进去大可当做是我什么都没有说过。毕竟说起来你还要比我年长许多，被一个毛头小子教训一顿，怎么也不是个滋味吧。”
“江湖里风来雨去，谁敢说不会走错一步？”
百里折花红着眼哽咽了一声，沉默的握紧了手中那把贴身的银枪。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多说的跟在了少年的身后，面色一点点的沉默了下去。
江湖百面，江湖百面人。
“我们也早些回去吧，我这身子可是受了罪了，现在疼的要命一般。”
红指玄默不作声的望向远处的地方，看着那道孤零零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人群中，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头忽然涌动着几分的不安。那种一瞬间尖锐而起的杀意，几乎是不可察觉一般的被他给注意到，可当他抬起头想要寻找那人的时候，却是看着那个瘦弱的少女提着手中的一叠黄纸，一步一步的走出城去。
城隍庙，三里地。
路过黄烟，路上亡人。
她提着手中小巧的木盒，一步一步的朝着那不远处的城隍庙走去。路上的行人不多，大抵是几个前去烧香的散客，看他们的打扮，也不像是富贵人家，也或许是真正的富贵人家，总不会是放下身段和这些穷苦之人同流一处。
土地神像已是有些泛黄，两侧青门上朱漆剥落。
几个零散的人缩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将那手中的黄纸点燃，嘴中低声的嘟囔着，也不知到底是说了些什么。只会看他们的泛黄的面孔，大概是家中不顺或者是家道已是穷途末路，可心中总归是有那么些不甘的，求神拜佛私心想着那观世音娘娘能够施舍他们黄金万两。
可人毕竟是人，仙人却已经不再是人了。
少女轻轻蹲下身去，一点一点的将木盒中不多的食物取了出来，望着手中那一叠被点燃了的黄纸，面无表情的将那些食物一并扔进了燃烧着的黄纸中，冷冷的吐出了一口寒气。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面色僵硬的低垂着头。
满是茧子的手指忽然被火焰烧到，可她却好似是没有任何的感觉一般，原本虚握的手指陡然间绷紧了起来。
“哥哥……姐姐啊……”
她小声而又痛苦的低声喊着，咬破了的嘴角渗出一道道的血丝。
可她依旧是没有哭出来，僵硬的面孔好像是已经再也哭不出来了，又或者是这些年里他所经过的这一切，已经是让她将所有的泪水流尽，双目已经干涩发暗。
她想着，既然南淮阴已经布下了这盘棋，那么自己一定是可以去做那一枚他手中的棋子。
只要能够杀了那个人……
“若是我死了，只消黄泉路上能痛饮一碗孟婆汤就好，这样一来……我就能什么都忘记了吧。”
少女喃喃自语的说道着，却是缓慢的起身望着那个早已等候多时的男子，他僵硬的面孔终于是动了动，扯着的嘴角露出了一副残忍而又悲伤的笑容，就像是绽放着深秋中的苦菊一样，秋风一吹便是凋零一地。
“我等你很久了。”
他是这样，说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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