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相交何缘相知何难

　　念旧是一种潜意识，妖凡两族，只要不脱红尘，总逃不出亲朋好友，门生故吏的情感交织。儿时的同伴，在相隔多年后，重新聚首，那种惊喜和亲切、陌生和好奇的感觉，就是念旧。

　　念旧的人，比较重情，不喜欢太多的改变，宁愿安安静静，细水长流的过着日子，但天地万物，总有数不尽机缘幻化，怎会遵循个体的心思，去特意照顾，所以这天下事总是天不从人愿。

　　凤赤珠和公孙子浦的叙旧家宴，比原定推迟了六天。八月初八，伴着夕阳余晖，公孙子浦来到自家门房外。周玄海早已候在侧门旁，看着，离家十载的三少爷。

　　原以为，离开中京多年，骤然回到英雄地，这位多多少少，会有点岁月蹉跎的感慨。不料，无论是接人待物，风土见闻，还是书画琴棋，诗酒歌舞，竟都有独到见识。

　　不久前，伯方家大公子，伯方平玉，牵头冬月湖花会。公孙子浦，是最出彩的风流人物之一。露了一手琴技，沧海临风三叠浪。一曲没完，自诩诗书琴画，冠绝京华的傅铭阳，就举杯认输。

　　傅家家主，傅心宁，天翼洲衡水郡人士，自小聪慧过人。端平帝继位后，被地方选拔推荐，入宫研读秘藏典籍，在数万学子中，脱颖而出，为皇朝撰写现今的法典，立下汗马功劳。甚得端平帝倚重，主掌昭玄阁。

　　傅家虽是凡族，但千年传承，诗理传家。其先祖从上古文献中，悟得玄术，阴阳轮转，枯荣生灭，创立了玉璞归真诀。纳山川灵气，日月星辉，脱胎换骨，可踏玄境大道。这门功法，端平帝赞叹不已，曾起意收入皇家秘典。不过，傅家终是九璃重臣，只有傅氏血脉，才可修行这门功法。收录一事，到最后，是不了了之。

　　有了这块垫脚石，公孙子浦，算入了中京贵人的眼耳。周玄海垂首施礼，“公子，时辰差不多了，现在刚好出门。”

　　公孙子浦颔首，迈出侧门，“有劳海伯，不知天鹰府厨娘换了没有。那时候，我特馋她家的冰花鹅掌。”

　　晚霞西落，侯府仆人，把两盏灯笼，挂上府门檐梁。子浦停住脚步，小有兴致，看着忙碌的下人，轻声问道：“海伯，我拜托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查到了，盘五，盘氏五服以外子弟，走盘府三公子，盘宣的路子。如今盘氏大公子，是天武阁副手。传言，阁主卫钧对他期望甚高，有意将府上大小姐，托付于此人。不过，这盘五，不善于钻营，没甚出色技艺，已被盘家边缘化。他和亲姐姐及侄儿，租了中门大道，宁富巷左，第三家四合院。”

　　公孙子浦回京，动用周玄海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清盘五根底。不知为何，他心里面总认着，与这名大汉，会有说不清的纠葛。

　　周玄海不明白，自家少爷，为什么会对一个小人物，念念不忘。两名仆人在管家注视下，熟练的挂好灯笼，鲜红夺目的光晕，照亮了府前三尺地。

　　男仆，感到管家满意的目光，头颅满足的向上昂起，露出自豪的神情。公孙子浦，笑了笑，侧身对着周玄海，“海伯，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何如此看重此人？”

　　周玄海想笑一下，立刻醒觉，这可不大恭敬。老者神情肃然，缓缓开口道：“公子，不是老朽多言，如今京华烟云四起，将资源人力，用在此人身上，作用不大吧？”

　　“海伯，入京后我的行踪，家里应是一清二楚。您觉得他是无用之人，位俾权轻，在中京一抓一大把，和现在挂灯的仆人没区别。”

　　不等周玄海答话，公孙子浦接着道：“我却不是这么看，人与人的缘分，很难讲。一入中京，我就与他有了胶着，这是缘分。从情面上讲，你觉得，真需要人手的时候，他出手可能性大，还是那些公子哥们，出手可能性大，

　　不错，他只是一名神尉令，但有三个原因，值得相交。第一，此人甚有领导才能，能服众，而且遇事不乱，有担当。第二，此人有孝心，照顾家人，就算来京，也没有抛下自己姐姐和侄儿，第三，此人有野心，但有原则。不要看他如今落魄，要知道，他姓盘，有能力走动盘家三公子门面，没两把刷子，怎行？至于，为何还是一个，小小的神尉令，那必然是没能合群，不甘随波逐流。他来京，已很有一段日子了，能坚持到现在，你说他心志如何？他就欠了一个机遇。当然，京城，这种人数之不尽，不过他遇上了我。这是他的机缘，又何尝不是我的机遇。这么个人，碰在手中，你说该怎么办。”

　　周玄海点点头，“公子，要不，老奴加派两名人手？继续观察他一阵子？”

　　“不需要，把人都撤了，是个人物，就会矫情。太过了，被他察觉也麻烦。”说完，子浦向天胪坊东头走去。

　　中京权贵汇集，天鹰府算不得一等一豪门大户，但是，这四重院落姓凤。这个姓氏，没人可以等闲视之。更不要说，当家大小姐，凤赤珠，握着十万炎甲天骑。所以无论朝野，在各方心目中，这里都有一份，沉甸甸的存在感。

　　这座府邸，外观古朴，坚实。四进院落，占地不到百亩地。八株古柏，虬筋盘扭，已有数百年。院子中，树荫下的地面，清一色深灰石板。

　　夕阳余晖殆尽，冷月清霜散下。前堂后，中庭演武场的浓阴下，九颗蛟珠，碗口大小，浮空离地三丈。珠光下，一张紫檀雕花木案，有半人高。四时干果，各色冷盘，中间白玉圆盘中，是六只肥大的鹅掌。两坛子，二十多斤凤露天霜。这桌摆置，毫无一点文气，就是军中将士，聚会开喝的架势。

　　凤赤珠一身练功服，窄腰束袖，脚踏一双战靴，满头秀发紧扎在脑后，闷闷坐在桌旁石墩上，盯着茶碗，已神游了好一会。

　　当年子浦离京，自己还是豆蔻年华。他是为什么离京的，自己怎能不明白。这些年，自己对凤至道不假辞色，未必没有往事的原因。

　　至道这人，心胸不宽，但气量还是有些。年少时，谁没有傲气，俩人恩怨，一言难尽金。当年六公主凤铉灵，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子浦看似温和谦恭，其实心气高傲，岂会贿赂文泉阁内侍，窃取策论试题。这件事也怪，明明已惊动陛下，却平息的无声无息。当初，六公主是很稀罕子浦大哥的，到底怎么回事?

　　她脑子越想越乱，一口饮尽，碗中冰凉的茶汤，压下思绪。兵书战册，沙场阵诀，凤家大小姐可是天纵奇才，往往无师自通。这种烟波诡异，人间百态的阴司，真是难为了这位，情商先天不足的女子。况且，这件事主角，与她都有交情，手心是肉，手背也不瘦。

　　父亲病故后，如果不是凤至道使凤无极出面，说服威灵阁掌令凤天闻，支持她继续掌控炎甲天骑，家业早败光了。

　　再说，这些年，朝廷粮饷，看似年年递增，其实缺口极大。九璃两支天骑精锐，凤家炎甲和伯方氏钺甲。伯方氏靠上太子哥哥，权势如日中天。宣武阁令主战天泽，为人眉眼通透，炎甲粮饷常年不足七成，这还是广海候公孙北亭暗中帮衬一下的结果。

　　没有苍翼洲的支援，炎甲早支离破碎了。哎，自己小弟还是个不懂事的，而自己对朝中的这些沟渠，是看得不明不白，一筹莫展。

　　子浦大哥当初你离京，跟我说要我好好地不用担心。在我需要的时候，你一定会回来的。公孙子浦，你现在是要应下当年的诺言吗？

　　脚步声惊醒凤赤珠，转眼来到中庭外。公孙子浦笑语生风应酬着一位满脸短须的老将，心神却全部放在起身相迎的女子身上。

　　凤赤珠将情怀统统压在心底，福身行礼，“子浦哥哥，请！”

　　十载光阴，是什么在心间越刻越深。公孙子浦疾行两步轻轻拱手，“赤珠妹子，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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