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试探

“韩隐，遣一位锦衣卫的弟兄去寻白清婉，别叫人发现，暗中带到花萼楼西偏殿看看李乘御。”

        花萼楼往西偏殿的路上都戒了严，文靖驰一路走得急，朔风迎面便像是刀割，他将怀里的人抱紧了，冲着韩隐续道：“办完你就亲自去偏殿外看看等着皇上与太后消息得老臣都如何了，替我托来福公公给殿前候着的宗亲与大员们备几碗姜汤，特别氏那群身子骨不好的老臣，这花萼楼到了夜里风大，他们跪着架不住，叫内侍省都被上披风、软垫与暖炉。”

        文靖驰略顿了顿，似是又想到什么要紧的，在后头又补充道：“若是碰见了林老太师那样的，都请到西偏殿外间坐坐。叫内侍省的给西殿点上炉子，李乘御怕冷，给他弄暖和些。”

        两人赶着到了西偏殿。文靖驰抱着李乘御，径直走到榻边。韩隐躬身给他撩开帷帐，他轻手轻脚地将李乘御放进被褥中，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只觉烫得骇人。

        李乘御的眼角都被烧得通红，文靖驰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入手的便是触目惊心的骨感。

        病痛快把他这副惊艳众生的皮囊填满了，看着精雕细琢，却胎薄易碎，一丝多余的圆圆润也匀不出来。人若是醒着那双带着光的眼睛还能给人两分轻盈的生气，只要一阖眼，这副病容就透着一股浓厚的衰败，叫文靖驰看得提心吊胆。

        他有些发颤的指尖一点点划过李乘御的眉眼，垂首看了他一阵，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阿御醒不来，我也不能久留，你在此处照看着他，等到白清婉来了再去处理那群老臣。”

        韩隐下意识追问：“主子，您要去哪儿？”

        文靖驰直起身理了理外袍，一边往外走，一边沉声道：“我去诏狱看看。”

        -

        林涸先叫锦衣卫扣下了当夜在御前伺候的宫人。

        太后在御前又将当日负责宫中巡防的姜统与萧淇一道扣下，送进了诏狱。

        此事交由刑部尚书陆行知主审，林涸、沈宣协查。

        锦衣卫办事效率快，加上三法司的官员一道审问，不过两三个时辰就从宫人七零八落的供词中凑出了个前因后果来。

        刺杀李乘御与赵瞻云的不是一拨人。事有轻重缓急，诸位大人便先紧着要杀赵瞻云的案子审了，结果这一审，审出了大问题。

        杀赵瞻云之事与巡防的禁军干系不大，症结在内侍省与锦衣卫。

        顺着这个内侍往外查，还真抓到个同谋，乃是内仆局中的一个老臣，名唤张全，受尽拷打后指认了幕后主谋是文靖驰手底下的一个总旗，便气绝身亡了。

        据说人是被活活打死的。

        文靖驰来的路上听闻审一夜便死了个人，先是皱了皱眉，问了身边的缇骑是谁主审的此案。

        手底下人同他道是沈宣。

        那就不奇怪了，皇上钦点的审讯。

        沈大人今日在御前拔刀的速度不慢，一刀霜寒，斩了那刺客的头颅，可真是出尽了风头。今夜赵瞻云那草包受了大惊吓，哆哆嗦嗦在殿上能筛出来半斤糠，现在薅着这位沈镇抚就有如薅着根救命稻草，恨不得跪下来给人叫爹，审死个人有什么大碍的。

        文靖驰冷笑一声，得亏这倒霉催的玩意儿不归他管，拿人命当草芥，刚入锦衣卫就得被他拿着鞭子抽死。

        其实沈宣残暴，跟他出身也有关系，人开始凭武举进来的，没靠山，是凭着清查官员与听记本事一步步爬上来的。

        文靖掌握帝王鹰犬这么些年，也算是摸透了里头的水。

        锦衣卫分两派。一批是世家子，那是吃祖上荫护的哥儿，脏活儿累活儿都不肯干，成日里拿鼻孔敲人，那文靖驰管不了，放着他们混帐。还有一批是跟着文靖驰当年在朵颜三卫里头打江山的兄弟，那是亲兵，唯命是从，说一不二的。而沈宣此人，一不是世家子弟，二不是文靖驰的兵，是从草里头□□的，可他在锦衣卫当的是三品镇抚的差。

        原因是什么？

        他听话。

        他后来成了太后养在锦衣卫中的一条狗，还是疯狗，做事自成一派，谁的帐也不买，逮着人就咬。

        上回李乘御在锦衣卫里便是落到了他手中，也不知是太后还是姜统，对他下了死命令，要将李乘御悄无声息弄死在诏狱里，文靖驰废了大功夫才从他嘴里把人给拖下来。

        沈宣将供词交到文靖驰手中，便退到一边。文靖驰粗略翻了翻，前后将供词扫了一遍，忍不住“啧”了一声，“怎么隔岸观火还能引火烧身的。”

        沈宣面无表情，“侯爷是想说这摆明了就是陷害？”

        “是啊。我与姓傅的不熟。”文靖驰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沈宣没说话。

        “我说你，沈大人。你也不是蠢人，应该也看得出来这是明晃晃的陷害，怎么就……”文靖驰惆怅地长叹一声，伸手将供词往他心口一拍，十分戏谑地笑了起来：“你怎么就轻易便将人审死了呢？这人活着还能扭转乾坤，死了不就成了板上钉钉的案子了么？”

        “卑职是依命行事。”沈宣仍旧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依命行事。”文靖驰瞥了他一眼，口中一字一顿地将“依命行事”四个字过了一遍，轻嗤一声，“你既是依命行事，那将供词呈给我看做什么。还不赶紧差底下的兄弟送到三法司去，叫那头等着结果的诸位大人好好审查？”

        “这也是依命行事。”沈宣沉声道：“侯爷说了，经手诏狱的案子得从您眼下过。”

        文靖驰没搭理他，背着手，转身便往诏深处走去。

        沈宣一把抓住胸前往下滑的供词，提醒道：“这不是出门的路。”

        文靖驰答：“我知道，不出门。”

        他皱起眉思索一阵，扬声问：“那侯爷要去何处？”

        文靖驰旁若无人地往前走，边走边道:“我要亲自见见那位傅百户。沈大人一起啊？”

        -

        文靖驰悠哉游哉走在前面，听见沈宣亟亟跟了上来，亦步亦趋与他同行。文靖驰顺眼一瞥，不仔细瞄见沈宣绣春刀上有个桃核雕的观音，精细漂亮。

        他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迷信？信观音啊？”

        沈宣简明扼要，“我不信，朋友信。”

        文靖驰没话说了。

        看过傅鼎围与那个小内侍的证词，文靖驰基本能断定，内侍省的宦臣应该跟这件事没关系。

        生辰宴上的刺客都出在他们那头，若真是他们安排的，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此事一出，那不就是在跟皇上说，内侍省的审查跟筛子一样，您的饮食起居全有些乱七八糟的人盯着，不注意就有人能要了您的小命。

        太蠢了，别说来福不做，就连王诚也不会干。

        所以只有可能是宗亲与外戚中一方在搞鬼，姜统负责殿前巡查好下手，林涸反应迅速，也像是有备而来，但是最可疑的是现在走在他身边的人——沈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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