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永昭九年，年关将近，一场大雪后，延京百姓早早便裹上厚重冬衣，城内大街小巷皆可见到扫雪的身影。
“姑娘，这些都是庄里新送来的收成的清单，请您过目。”穿着深色褙子的婆子将红纸交由檀香递给了君书，借着君书垂眸研究清单的空隙，偷偷打量着这位只从其他人口中听说过的国公府六姑娘。
早从他人口中听说过这位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没想到竟是如此仙人般的品貌，顺着她的角度望去，可以看见那姑娘浓密纤长的睫毛仿佛两片乌色的细羽轻轻垂下，随着她的目光在纸上下滑，那对乌羽也随之轻轻颤动。
“大老远送了这么多东西来，真是辛苦了，”君书抬起头微笑着将清单又递给了身后的檀香，让她拿出几封红包来打赏婆子和她一同送东西来的下人，“忙碌了一年，都回去过个好年吧。”
婆子捏着那鼓鼓囊囊的红包难掩喜色道；“都是托了姑娘的福，今年的收成又比去年多了三成，庄上收的作物也有了门路换成真金白银，来的时候庄上的人都托我谢谢姑娘呐。”庄子里的收成和收入增多，也意味着他们这些庄里人能分到的钱粮也水涨船高，得了主人家的优待，他们自然是要更加尽心竭力替主人家办事的。
对此，君书自然乐见其成。送走婆子后，君书便带着檀香去了库房外。查看过庄里送来的东西后，君书指示檀香道；“这些新鲜的蔬果和野味，送一部分到厨房去，清单上有只活鹿，圈到园子里养着吧，剩下的蔬果鸡子之类的送到慕林坊的地窖里屯着。”随后她又让人精挑细选了一些果子让人送去韩霖英的院子。
打点完一切，也到了午膳的时间，君书出了库房，走到了天心湖，四顾周围，一片白雪茫茫，只觉得这国公府是越发冷清了。
自从四年前韩霖英前往邺州时起，断断续续有人走出国公府，先是苏遥了结了亲妹的亲事便回到了他的曾祖父身边继续潜心学习，苏夫人也在那不久后便回去了南边，那年，素心被选为皇长子的侧妃。过了一年，京城中便有几户人家上门向大夫人提亲，大夫人替素月选定了远丁侯家次子定下了亲事，纵然素月百般不情愿，在次年还是被八抬大轿送走了。不久后，慧云也由三夫人做主，嫁给了城中一个望族的嫡系做了正室。
慧云出门前一天晚上拉着君书的手说了一整晚的话，临了，她感叹道；“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虽然早知道人生自古聚少离多，只是没想到分别来得这么快。”
君书不知不觉模糊了视线，她与慧云一起在园子里爬树偷摘桑果的情景仿佛还在昨日，哪知时光一晃近十年光阴就过去了。
“虽然姐姐出了门，可咱们的情分可不许断了，幸好你也留在这京城中，咱们相见的机会还是有的，我听人说那杨家待新妇最是宽容的，姐姐过去想必也不会受什么委屈，若他们家真欺负了你，只管告诉我，我定会替你出头的。”君书握紧了慧云的手坚定道。
她这话倒是让慧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全当君书是小孩子脾气，并未放在心上。
自从那晚之后，君书便很难有机会再见上慧云一面，不过每每见到慧云之时，她总是面色红润，笑语嫣嫣，倒是比在家中之时从容自在了许多，君书也曾远远见过慧云的夫婿，身形高大，低着头和慧云说话，看起来倒是个温柔体贴的，她不免也为慧云感到高兴。
檀香见君书望着眼前的雪景出神，也不知道她要站在那里多久，怕她冻着，便上前将红狐斗篷披在了她的肩上，动作虽轻，还是惊动了君书，她揽着斗篷回头看了檀香一眼。
“姑娘，咱们回去吧，夫人还等着咱们用膳呢。”檀香轻声劝道。
君书点头，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脚步一顿，回头望着檀香，她的眼神让檀香有些摸不着头脑；“姑娘为何这般看着奴婢？”
“……”君书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转眼檀香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你生的好，留在国公府里太委屈你了。”
“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在姑娘身边，姑娘去哪儿，奴婢就跟着姑娘去哪儿。”檀香忙表态道，“难道是姑娘嫌弃奴婢伺候不周了？”
“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君书瞄了她一眼，“可是你总归是要嫁人的呀。”
“奴婢自幼无父无母，从被人牙子卖进国公府的那一天起，就是国公府的人了，后来被送来伺候姑娘，眼里便没有了别人，奴婢也不懂什么情情爱爱的，两个人过也是过，一个人过也是过，为何一定要成婚呢？”檀香皱着眉，“眼见府里那些被打发出去的姐妹再回来哭诉被夫家欺负，奴婢实在不愿走那样的路子，宁愿跟在姑娘身边当一辈子老姑娘呢。”
君书忍不住笑出了声；“罢罢罢，你便跟在我身边，你当一天老姑娘，我便照应你一天，等你哪一天有了意中人，便来告诉我，姑娘我做主给你办一门热热闹闹的亲事。”
两人笑闹间便来到了江氏的院子，一进门，一个软乎乎的小身子便扑到了君书的怀里；“小姑姑，娘亲欺负我。”
君书嗅着小家伙身上淡淡的奶香，心情大好地掐着他糯米团子般的脸蛋；“定是你又不乖了，说，你是又砸了古董花瓶还是又踩了姑母我的药田呀？”
“别理他，一大早就闹着要吃糕点，也不怕牙齿掉光，”站在小家伙身后的苏灵面带笑容，从君书的手中接过小家伙，揪了一下他的小鼻子，“若是再这般调皮，到了你生辰那日可就没有慕林坊的糕点吃了。”
“呀……”四周大的韩玉生连忙捂住了小嘴巴，含糊不清道，“娘，我很乖的。”
坐在桌边的江氏忍俊不禁；“行了，先过来用膳吧。”
一家人围坐着用完饭，君书便同苏灵说道；“灵儿姐，待会儿咱们一起去慕林坊里逛逛吧，这几日府里忙也没顾得上照看坊中的事，总有些放心不下。”
“也好，”苏灵点点头，“方才你差人送来的新鲜果子，我正好拿去试做一些新的糕点，眼见着年关近了，采办年货的人也多了，做一些看起来喜庆的糕点一方面客人喜欢，另一方面也讨个好彩头。”
君书眼睛一亮；“如此甚好，少不得要辛苦嫂嫂了。”
“何须客气，”苏灵眉眼弯弯笑道，“我本以为嫁作人妇之后就只能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了，不想那时你找上我一起开了这家糕点作坊，让我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每年又能多出一个进项，该是我感谢你才是。”
“嫂嫂开心就好。”君书托着下巴笑眯眯道。
一旁的玉生看着她俩聊天，巴巴地拖着君书的袖子；“姑姑，玉生也想去坊里玩。”
“可别，”君书将他揽进怀里，“每次你一去慕林坊，伙计们就要跟我哭诉一回，像是被洗劫过似的，若是你有想吃的糕点，姑姑给你带回来就是。”
“我才不想吃呢，”玉生连忙矢口否认道，一边心虚地看了苏灵一眼，“我就是去玩玩的，不吃东西。”
君书哼哼一笑，鬼才信呢。
最终苏灵和君书还是拗不过玉生的死缠烂打和无条件宠孙子的江氏的百般劝说，还是将这小家伙给带上了，没什么机会出门的玉生坐在马车里也不安分，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若不是苏灵强硬地将他抱在怀里，恐怕这猴儿早就从窗口飞出去了。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孩子和你大哥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苏灵哭笑不得，过门后，她就常常听江氏讲起韩霖英小时候的事，说他如何调皮捣蛋，带着一群半大的小毛孩到处惹是生非，哪像现在这样老成持重。
“娘，您不是说爹爹很快就回来了吗，很快是什么时候啊？这次回来真的就不走了吗？”玉生抬头脆生生地问苏灵道。由于韩霖英每年都会归家一趟，玉生对这个爹还不算陌生，而且对这个会抱着他飞高高的爹爹很是喜欢，总盼着他能在家里多待上几天呢。
“这得看你爹爹的马儿跑得快不快呢。”苏灵轻抚他的头发，眼里满是宠溺。
玉生瞪大了眼睛；“对了，等爹爹回来教我骑大马！”
“小心摔了屁股哭都来不及。”君书故意损他。
一路欢声笑语，他们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慕林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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