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震天雷

　　摸着满头的浓发，烈阳有些明白自己逃过这一劫的原因了，他留着宋人发式，自然受到同胞的优待，到底是军营，比起不问青红皂白就乱砍头的江湖义士们讲道理多了。

　　他不由感慨那梦魂萦绕的郡主爱人当初对他的照顾竟恩泽至今，只令他辨发而不剃头，而他从忽炎武口中才知道这照顾有多大。

　　大金的政策是“削发不如法者死”，这个“法”便是大金统治区的任何人等皆须剃成女真族的发型，前脑壳剃光，后脑扎辫子，否则便是死罪。

　　不过一样的发型也令宋军辨认金军中的女真人产生了困难，好在女真人还有一个标记——就是喜欢耳垂金银环，方才胖头目便是从这一点看出那侍卫是女真人。

　　看那侍卫已动都不能动了，宋兵们再不停手的话便会将其活活打死，烈阳没由来地动了恻隐之心，虽然那失宝之恨丝毫没减，但这小子的尽职和硬气端的令人敬佩。

　　自顾尚且不暇的他，怎么解救这小子呢？

　　烈阳斜睨着笑眯眯掂量着手中银环的胖头目，一脸财迷的小样，心有所动地悄悄将手往怀里探去。

　　惨！他在肚中哀呼，那些金锭珠宝都跑哪去了，一定都捐给龙王爷了。

　　咦，好像还剩了一点，他的手赶紧一抓，用五指分辨出是那白玉扳指和一锞小金锭。

　　烈阳不动声色地抽出手，露出一个小角，慢慢地挪到胖头目身边，一脸巴结的谄笑，压低了声音：“大人，请笑纳——”

　　胖头目不屑一顾地侧脸往下一瞥，眼睛旋即一亮，迅捷而巧妙地从他手里接过金锞子，紧紧攥入手心，眼睛再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见无人注意，便往怀里一揣，然后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大声盘问：“小子，看你是汉人，可是被鞑子强征充军的？”

　　贿赂——这自人类诞生起就几乎百试不爽的法宝立竿见影地生效了。

　　烈阳心中偷笑，自己还没想到这一节，对方已替他想好了，胖头目的脑筋转得真够快，声音这么大，却是要说给旁人听的。

　　他会意地顺杆往上爬，也大声答道：“大人真是明见，其实小人乃一介功不成、名不就之书生，被金人逼迫入伍，不过当个马夫尔，然身在曹营心在汉，从未做过对不起大宋之事。这小鞑子是我同伴，只懂养马，并无大罪大恶，请大人发发慈悲，留他一条小命吧。”

　　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胖头目一挥手，殴打便停止了。

　　烈阳牛喘着抱一大捆干草走向马槽，已记不清这是第几个来回了，唉，老子说什么不好，偏要说自己是个马夫呢？

　　这下可好，真做了马夫了，宋军的称谓是“教骏儿”，名字虽比那孙猴子的“弼马温”好听，却远不如他老人家在天宫逍遥自在。

　　这位于舱底的水上马厩空气不畅，味儿难闻，而自己救下的那小子伤势又未全愈，什么脏活、重活全他一个人揽下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啊。

　　这一溜的战马也是可怜，偌大的马厩，仅四人分两组轮值，更碰到自己这个西贝马夫，不直掉膘才怪呢。

　　烈阳又想起了小飞，不知道它怎样了，可代表着楚乔郡主对自己的一片情意，若有个闪失自己以后怎么见她，不过它在义军那里，应该没有自己手下的这些马凄惨。

　　他一头栽在自己的卧榻——一堆蓬松的干草上，这就是“教骏儿”的待遇。

　　一丝儿食欲也没有，午饭连带晚饭全让那小子吃了，哼，什么活也不干，怪能吃的。

　　那小子叫法定风，女真话的意思是其貌不扬也，倒也名副其实，年纪不满二十，却自幼长在军营，其父母都死于女真族的对外征战中。

　　两人算是患难之交，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法定风知道是烈阳救了自己，女真人一向知恩图报的，虽不善于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情感，但烈阳从他的眼神看得出来，自己又得了一个真朋友。

　　有一失必有一得，然一想到那得而复失的千古灵宝，烈阳还是觉得这笔买卖自己吃亏了。

　　倒是那胖头目得空便往这里凑，嘴上说是来探视他们，心上大约还惦记着烈阳身上有什么油水可捞。

　　法定风当然不会对这个差点要了自己命的家伙有好脸色，但心宽体胖这句话还真不假，胖头目丝毫不以为忤，还带了好些吃食来。

　　在陌生的环境中当然是多个朋友多条路，烈阳可不敢慢待胖头目，更为了钓住这贪财的家伙，胡吹自己乃海州大户之子，家中本有田多少、铺多少，虽都被金人侵占，但依旧藏了无数家财，再偶尔将那白玉扳指露上一露，唬得胖头目一愣一愣的，眼中充满了向往之色。

　　这胖头目虽在金钱方面的表现十分不堪，其余谈吐却甚是文雅，大异寻常兵士，烈阳很有些好奇，却只晓得其叫作陈军生，而对于出身来历只字不提。

　　这日休班后，陈军生跟马营的小头目打了招呼，领烈阳下了马厩所在的中型帆船，坐上巡舟兜风。

　　看来这家伙人缘不错，一路跟各船的兵士不停地打招呼，这也使得烈阳可以近距离地认识堪称当时世界最先进的战舰与兵器。

　　陈军生指着那三四十艘首尾相接、破浪而行的韩军主力巨舰，自豪地称其为海霸舰。

　　烈阳不禁脱口发问：“怎么如飞似的快？”

　　陈军生不无卖弄道：“这海霸舰以五纲箬篷御风驱驶，不畏风暴，本专为航海设制，此刻放在大江上，却是杀鸡用了牛刀，再无快过它的。”

　　烈阳隐隐生出一个疑问，若无风时这巨舰怎么行驶？但看到风卷浪翻的江面，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打开了话匣子，陈军生露出好为人师的一面，一一指点过去：船上的那些棚台周围建着可遮蔽数百兵士的女墙，跟陆上的女墙一样，船上的女墙上皆有弩窗矛孔，战时便可以此御敌。

　　而船舷上那数根高耸罗列的巨棍叫拍竿，为攻击逼近的敌船使用，敌人的小船一拍即碎。

　　至于那前后置满的牙旗战鼓，却纯为壮势震敌了……

　　烈阳知道所谓的女墙就是中间有射口的城垛，便听陈军生作了总结：“实乃天下无敌之舰队！”

　　天下无敌——后世那些号称天下无敌的军队哪一个逃脱了败亡的命运？

　　天底下就没有无敌的东西，所谓骄兵必败，若韩军上下俱是这般想法，实非幸事。

　　烈阳真有点担忧了，却随即被甲板上的一些大型兵器所吸引，除了个别的投石机眼熟外，其余的竟从未见过。

　　看到烈阳好奇的神态，陈军生谈兴愈浓：原来这些都是大宋武库中最精良的兵器，那年韩将军平定叛将苗、刘之乱后，当今圣上特别赏赐的，这也是韩军以区区八千人的军力大败金人十万大军的原因之一。

　　那些模样各异的砲车即金人所称的投石机，分为双梢砲、五梢砲、七梢砲等，它们的区别在于杆臂的长短和拽索的数量导致石弹重量和射距的不同，却都是利用杠杆之理。

　　那三张巨弓前二后一安装在一个床似的木架上的器具叫三弓床子弩，又名八牛弩，张弓時需用士兵数十人架床才可发射，杀伤力可用恐怖二字相形，所用之箭还可配裝火药包，威力更增……

　　听到了火药二字，烈阳最感兴趣的当然是那金人极惧的“震天雷”了，便将话题往那上面引。

　　大概难得碰到这样一个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陈军生一副你小子子问对人的神色，跟巨舰上的军士打个招呼，将巡舟靠上前，和烈阳站到了巡舟舱顶上，以便看得更仔细些。

　　陈军生指向投石机下石弹群中一箱西瓜大小的灰丸子道：“这便是金人口中的‘震天雷’，以火药为芯，以厚纸包裹，里外五层，再以麻绳捆绑，另将松脂烧融浇裹固定即成，以烧红烙锥引燃后由炮车发射，我大宋称之为‘霹雳炮’。此炮非彼砲，砲车投的是石头，霹雳炮投的是火药团。另一箱布满倒刺的唤作‘蒺藜火球’，以三枝六面尖刀包在火药团之中，再用麻绳穿过药团，同样包裹厚纸，再将八支有倒刺铁蒺藜插装在外面，亦可用炮车或床子弩发射……此些火药器威力大小来自火药配方及特殊制法，为我大宋最高级机密，不过么……”

　　讲到这里便停下，陈军生得意地卖了个关子，暗示自己掌握了这“大宋最高级”的机密。

　　烈阳都听得入神了，这个不起眼的家伙竟懂得这么多的道道，非一般人也。

　　他对陈军生的身份来历愈发有了兴趣，别有用心向这个毫无警惕性的家伙大拍马屁：“大人真乃博闻广识，想那三国时的诸葛亮亦不过如此，若大人生在彼时，只怕孔明先生要长叹‘既生亮、何生矩’了。”

　　这个马屁拍到陈军生的痒处了，他甚为受用地大笑数声，却又嘎然而止，再仰天长叹一声，怀才不遇之态形之于色。

　　烈阳有些明白陈军生的心态了，起了另一番心思，自己若想向着那个伟大的目标前进，身边不正需要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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