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四 回鹘王毕勒哥

　　毕勒哥既为送走契丹使者松一口气，可也气恼居然有回鹘人肯为契丹人奔走卖命。枢密使曹里弗也说，“据仰吉八里伯克日前说起，近来确有诸多回鹘人、汉人与契丹人互相勾连北上。听说契丹要在北部绿洲新建一座王城，所以到处招募工匠劳力，大约是在喀喇汗与龟兹交界处。”

　　毕勒哥皱着眉头，心中盘算这个不速之客耶律大石何时会兵临城下，还有，他们当真是为了借路，还是另有图谋？辽国虽然在中原已遭覆灭，但这个耶律大石可以领着一支军队从中原打到西域来，万里跋涉不说，且有这么多人不断汇聚到他周围，显然这契丹人的力量不弱。如今回鹘统共才数万兵力，能是他们的对手吗？毕勒哥手里握着羊皮书信，望着中原丝绣的黄绸信囊发愣，一时有些捉摸不透。

　　宰相温拖款款进殿，见到毕勒哥捂着嘴，眼神恍惚游移，正呆望着弹奏箜篌的歌女，于是挥手命她们退下。上前端起案桌上一盘时鲜水果递给毕勒哥：“王汗不要担忧，我昨晚连夜打听过，那些契丹人在北边也米里附近建造城池，召集西域各方民众，此番说借路去往西面，当是不假。”一边说一边给毕勒哥递过一块石榴，毕勒哥唔了一声，放下书信，一捋卷曲的胡须，扭头吃了一口：“西面大食国距哈喇和卓有万里之遥，明明在喀喇汗国以西，为何他要从我们这里去？如此不通啊。如你所说，真是借路倒也罢了，我只怕他当真是为了……”说着连连摇头，甚是不安。

　　温拖又递给毕勒哥一杯冰水：“王汗勿慌，这个……我们回鹘虽也有数座城池，但民众军力实在不能和那些久经战阵的契丹人相比，他又贪图我们什么呢？我们久居在大漠，只有一些牛羊驼马，整个回鹘境内的汉人和契丹人都不多，且回鹘人多为耕种放羊，再就操持各类手艺工匠，要不就是来往各邦的商旅。这大辽志在复国图霸，我想，也只有西边的大食国或者喀喇汗国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

　　毕勒哥一听，虽然知道他是在安慰，但也有几分道理。大食国素来野心勃勃，对西域各邦盘剥欺压，根基着实不稳。再就是喀喇汗国，虽然他们也是回鹘人子孙，但多年以前就变得争强好胜，且受西边大食国、塞勒术克国所奉大食教影响，抛却回鹘人旧有风俗，即使同族血脉也变得疏离。枢密使曹里弗也从旁建议，如果契丹人当真要图谋回鹘，他也可以温拖之言据理力争一番。哪知道他们刚说着，外面侍从远远就惊慌地喊着：“启奏阿厮兰汗，不、不好，契、契丹人来了……”毕勒哥一听，手一抖，一块石榴掉在地上，张嘴：“啊……”

　　毕勒哥只好先命曹里弗大开城门，命温拖预备鼓乐，入内宫换了一身衣装，骑着大宛名驹率群臣出城迎候。此时已经酉时，可西域还是绚烂的晚霞映照天际，鲜艳如火，天空中没有一丝风，从大漠弥漫而来的热气还很浓烈，这是高昌自古以来的特色。毕勒哥头顶一张巨大的黄色华盖，一匹白马两旁护卫缓缓而出，行了大约一炷香时分，远处密密麻麻列着辽军，全是黑甲轻骑，也是鼓号响彻旷野。刀枪兵刃闪着寒光，旌旗林立，前面一黑一白两匹马站立在辽军旗下，正是耶律大石和李天晟，身后有数名将领和挞马环绕，正是北院大王萧斡里剌、招讨使耶律松山、副招讨使耶律燕山、另有部族左右军长撒八和床古尔，另有先锋是耶律术薛和十余名亲卫挞马等。

　　毕勒哥此时亲眼见到辽军阵容，头上汗水如雨，好在这里本就炎热，掩饰了他的心情，硬着头皮与温拖、曹里弗带着几个随从走近。耶律大石和李天晟也策马上前，萧迪里和萧突迭随后。毕勒哥见状，急忙下马，迎上去学着中原人抱拳行礼，用有些蹩脚的汉话道：“参、参见大辽契丹大王，小王接到大王书信，不胜惶恐，正、正在备、备大军水粮，未想大王这样神速……令小王那个……”一时有些语无伦次，大石笑道：“多谢，没想到国主汉话说得不差，比我们一些契丹人都要好啊。今日大军到此，正如我在信中所言，回鹘与我大辽交情非比一日，这一次我们路经友邦，也是众人想要顺便一睹这西域名城风采。嗯，果然气派，令我等大开眼界……”说着下马来，与毕勒哥携手缓缓往城门而来，一旁回鹘歌舞乐队纷纷奏响箜篌、觱篥、横吹、琵琶等器乐，回鹘君臣无不笑脸相迎，但也还有不少回鹘百姓在城门外争相探望，担心契丹人到此，是否当真会打起仗来。

　　萧斡里剌、耶律松山等也随同回鹘众官员入城。李天晟叫过萧迪里和术薛，吩咐安排大军在城外驻扎，术薛指着马鞭道：“军师，大王和你们就几十来人进城，会不会有危险，不如我派些先锋兵勇入城护卫，谅他区区回鹘，不敢把我们怎样。”李天晟笑着拦住道：“你都说他们不敢把我们怎样，那又为何还担心大王安危？你这么带兵入城，让城内百姓如何看待我大辽？”术薛愣了一愣，李天晟转身对萧迪里道：“注意管束军士严从大王号令，决计不得惊扰城内外各族百姓。”说完带了萧突迭手下约百名精壮挞马入城。

　　城中屋舍感觉很是独特，既有不少中原汉式风格也有后来融入的回鹘韵味，城内各处都是回鹘人，偶尔还有三五羊群在街头乱窜，微风过处，不时卷起团团沙尘。远处也有佛塔高耸，耶律大石不时翘首张望，李天晟与众挞马则跟在身后。毕勒哥以经文幢罩沿路逢迎大石直到宫中，路上众多回鹘百姓见了契丹军士都深感惊讶。

　　到了王宫中，两旁还立有巨大的佛像。大石见了大为感叹，大辽崇尚佛教，和州回鹘也是西域佛地，大石默默诵念片刻，跟着李天晟也来到王宫。回鹘王宫跟中原大国相去甚远，不过充满西域风情，也自有一股华贵之气。大漠沙土弥漫，这回鹘王宫以夯筑为主。从高昌时代起，这里一直是汉式和胡人相混杂，回鹘王宫继承了许多过去高昌风情，也添加了几许回鹘民俗，因此，这王宫外有帐幕穹顶的味道，而内在又颇有中原雕梁画栋的特色。

　　进入殿中，回鹘王子贝叶失摩引其余大臣纷纷迎候，毕勒哥奉大石为上座。穿戴回鹘服饰的侍女早已备好众多美食蔬果，还有当地特产的葡萄酒。众人一一坐下之后，毕勒哥亲自为大石斟满美酒，行礼劝饮，大石饮完一杯，毕勒哥笑着说：“契丹大王今日到此，让回鹘人再次见到中原大汗的风采，大辽上国声威再次福泽西域边土，如果大汗不嫌弃回鹘小王，我们将奉大辽契丹为宗主，大汗将作一直做我们回鹘人的守护者，我们回鹘小邦愿为大辽前驱，赴汤蹈火，绝无二话。佛祖在上，回鹘将世代忠于大辽，绝不背弃誓言！”

　　大石听了哈哈大笑，端详着酒杯，在灯火掩映之下，颇有神奇光泽，笑道：“国主不必多礼……唔，李兄弟，你看看，我觉得这酒杯还真是有些奇特，真有如唐诗所言‘葡萄美酒夜光杯’啊……”李天晟在一旁微微点头。回鹘宰相温拖在一旁看了当即拿眼示意，枢密使曹里弗笑着上前用汉话道：“王上博学多闻，这个……是西域特有的于阗美玉，七十多年前李氏于阗国所传，于阗国名号金玉国，正是盛产此物。回鹘祖上先君在位之时，李氏国君与我阿厮兰汗交好，在庆贺我邦汗王生辰之日赠送先王，今日有幸王上到此，我汗王特意奉献给王上。”

　　毕勒哥笑着微微点头。大石高举着酒杯细看，微微颔首道：“嗯，李氏于阗，我有听过，说是许多年前西方的黑汗国长期攻打，后来被迫臣服。不瞒你们，我大辽就是要前往西边与他们相会。”毕勒哥拍手命宫女以回鹘歌舞呈现，大石望着婀娜艳丽的回鹘女子在乐声中起舞，眯着惺松之眼在王座上俯视大殿，心道：“自从女直贼人作乱以来，大辽已经三十年没有如此威望了！列祖列宗保佑，耶律大石定能在西域重振大辽基业！”

　　毕勒哥挽留耶律大石大宴三日，这三日内，毕勒哥命王子贝叶失摩亲自负责备齐精壮名马六百匹、骆驼一百头、羊三千只给与辽军。毕勒哥领着大石游览高昌故地，大石在城内外见到不少回鹘人所兴建的寺庙，但并不是佛寺。大石款步入内，见到许多回鹘百姓身穿白袍对着火焰和天神膜拜。周围墙壁上描绘着种种僧侣的画像，模样甚为平和，面容都是西域人，头发卷曲，披在肩头，高大的身躯背后是阳光和火焰，照耀四方，正对着信奉者讲解。

　　大石转过脸对李天晟道：“光廷，这该就是波斯火祆庙啊，我在大辽虽然早有所闻，但一直没有见过。想不到这里会有这么多人信奉。”李天晟点头道：“是，虽然回鹘国改奉佛祖，但当地百姓仍有很多人信奉火祆教，中原称为胡天。而且，过去回鹘还遵奉过摩尼僧。”大石看着众位回鹘火祆教信徒，不禁微微点头：“西域地方，各部族杂处，各有不同风俗，我大辽虽然是中原正统，当我们来到西域后，尽管要各部奉我正朔，但我们不论契丹还是汉人都为少数，在民众习俗上还得容忍各部族，不能过于苛责。”李天晟道：“大王说的极是。”毕勒哥听了之后赞道：“大汗能够这样体恤西域各族百姓，定然可以振兴大辽，重现一统大业。”大石表示感谢。

　　三日很快就过去，一切就绪。耶律大石命萧斡里剌准备大军启程。李天晟接到萧迪里的猎鹰书信，知道西面大军招讨使萧遏鲁，左右大将耶律燕山、耶律铁哥的大军已过，很快将到达安西。

　　毕勒哥送大军出城，临行时表示愿送上一个儿子为人质。大石笑着点头，示意大军返回时再来接王子。毕勒哥一直把大石和军队送出三十里方才返回，大大松了一口气，心里是忐忑地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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