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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京师天下聚 二


  薛湘灵曾经随赵时秋到沪上游玩过,赵时秋怕她拘束,并未将她带回赵公馆,而安排她住在枕粱公寓自己名下的房产里。彼时她并不知道这所公寓是驰名沪上的一流住宅区,只惊叹于其美轮美奂的建筑、广阔的园林、尽善尽美的服务,以及能在电影屏幕里、歌舞厅或剧院的舞台上见到的芳邻。

  枕粱公寓毗邻十里洋场,倘若说沪上是中州东南繁华之最,那么这十里洋场便是沪上时尚之源,据说可与欧美大都市的商业街比肩。灯红酒绿的歌舞厅、异域风情的咖啡馆、满目琳琅的商场、五花八门的饭店……当置身于其中时,仿佛已非身处中州,而是某一个外邦都市。在前朝末年,经由外商之手开发的沪上,纯粹中式的楼房反而不多见了,最多只是一些达官贵人的别苑园林,即便是平民居住的楼房,也掺杂了不少西式元素。

  而中州北方的第一大城市平京,当她自火车站而出,便体味到与沪上截然不同的气象。或许是承袭千年的古都的缘故,它像是对西方的文化入侵有着抗体似的,放眼望去,一片黑瓦砖墙、城楼牌坊,零零星星的偶尔夹杂着的几座欧式建筑绝对无法喧宾夺主。要说新奇,自然是沪上更新奇一些,毕竟她的家乡苏陵也保有着传统的古色古香,但位于北地,又作为京城的平京,到底和江南古城苏陵迥乎不同的。

  苏陵几乎一街一河,像是浮于水面上的城市,轻飘飘的,即使身处楼房街巷中,也隐隐有随着水波沉浮飘荡之感。人与人之间的对话也是轻声慢语的,即便是商贩的吆喝,也拖着绵软的音调。而她到得平京之后,扑面而来的便是来源于道路与建筑的厚重气息,坚实得仿佛千军万马亦不可撼动,也能承受得住雷鸣似的嗓门和滑不溜秋的腔调。

  肖季寒唤来一辆人力车载两人回家,车夫一边拉车,一边同两人搭话。平京如何,在此已生活多年的肖季寒无须他赘言,初来乍到的薛湘灵倒不免与他说了几句。这位一口一个“您”的车夫一开始聊起平京来便是舌灿莲花,段子一套一套的滔滔不绝,简直让她叹为观止。

  车轮碾过路面的“嘚啵嘚啵”声像在给车夫的“数来宝”伴奏似的,不知不觉人力车已然停在位于须弥海的白府门前。两个守门的保镖瞧见夫人回来了,一个向里知会他人,一个上前迎人。

  肖季寒的丈夫白思贻是为中州银行平京分行副行长,亦是议会议员,其父乃前朝户部侍郎,在席卷中州的国民革命潮流中投诚革命党,不仅得以保全身家性命,更被委以筹建中央银行的重任。前些年其父告老,由沪上回归平京的白氏祖宅颐养天年,白思贻亦升任平京分行副行长,但其并未留居于祖宅,而长居于须弥海与夫人成婚时所置的府邸中。

  这须弥海的白府原是前朝贤亲王府的三个院落,其中亭台楼榭、花木回廊匠心独运,白思贻夫妇并未大兴土木,而尽量延续了原来的景致布局,令其未损古色。

  苏陵的园林可谓天下之最,得尽江南园林风光,以“移步换景,咫尺乾坤”著称,而这兼具了江南园林的雅致与王宫别苑的豪奢的平京园林,一时也让薛湘灵耳目一新。

  封建官僚家庭出身的白思贻虽然也曾留学欧陆,但作风上仍不脱官僚阶级之气,府邸不大,婢仆却不少,肖季寒劝说过他几回,他都只是面上敷衍,却不改其行,肖季寒渐渐也就省了口水,只要丈夫不曾延续那等三妻四妾的传统,这在他看来代表门第族望的婢仆成群她也就由得他了。

  侍女将薛湘灵带往客房沐浴更衣、洗净风尘,从苏陵北上以来,她已经许久没有仔仔细细地沐浴净身了,即使在泉城留宿旅馆那一夜,也是粗浅冲洗。此时用西方的沐浴乳净身,又抹了一遍精油,感觉整个人简直焕然一新。

  换下来的洋装被侍女拿去清洗,原先的粗布衣裤不合时宜,幸而肖季寒在接到赵时秋请托后,便细致地为她准备了衣物与其余生活用品。她换上侍女捧来的交领襦裙,可惜她从前为了方便,发尾只留到了颈中,否则再挽发簪花,倒像是前朝闺秀一般了。

  与肖季寒之间诸事已于火车上议毕,是以梳洗后无须再特地见面,肖季寒还记得自己的允诺,命侍女给她送来了《金碧世家》全套,眼下无事可做,倒可以让她打发时间。

  肖季寒作为国立行健大学外语系副教授,对平京大学亦有所了解,据她所言,平京大学的宿舍比不上行健大学,住宿条件简陋,八人一间,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和盥洗室,也没有暖气,因此平京大学的学生一般都在附近租住民宅。

  薛湘灵身怀秘密,即使手里没那么多钱,也会想方设法打工挣钱租房子住,何况如今她可是锦衣夜行呢。开学在即,租房是迫切之事,肖季寒亦知其意向,一回京便命人请了房产中介。权贵之家有托,即便所求甚小,中介亦不敢怠慢,次日便将平京大学近旁有意出租的民宅资料呈了上来。

  中介为两人翻开租赁信息其中一则,这是一处位于镇山东街的小四合院,其内正房、厢房、倒座房各两间,东厢房已有租客,西厢房正欲出租,“这家人原是开裁缝铺的,后来男人猝死,住他们家的学徒都散去了,裁缝铺没法开下去,留下的寡母孤女便打算将厢房租出去补贴一些家用。她们向来只租给女学生,也是求个方便。”

  “不知那位裁缝因何病去世?”肖季寒先问道。

  “是打小儿就有的心疾,不会过了病气,那西厢房原先的租客也是毕业了才搬走的。这些小人都打听清楚了,可不会害您嘞。”中介笑眯眯地说道。

  没有麻烦肖季寒移步,薛湘灵独自同中介跑了一趟,见房子收拾打扫得干干净净,那对母女都是和气之人,东厢房的租客没见着,据说也是平京大学的学生,性格爽利良善,她便定下了这家的西厢房。在肖季寒的再三挽留之下,她仍然暂住白府,到得开学后再搬入镇山东街。

  平京大学设文、法、理、工、医五科,若按部就班地念完中学,再参加统考,薛湘灵本欲选读医科,医者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仁心仁术。然而外祖母横尸军阀枪口,硬生生扭转了她的观念,这世上总有再高明的医术与神鬼之力皆无法挽救之人,若想挽救他们,唯有河清海晏、国泰民安。由此,她改考文科,选了法学。志存高远而己身渺小,虽不知前路何方,却至少选了一个方向。

  平京大学的学生大多年纪不小,有的甚至已有家室儿女,在这一届的新生中,薛湘灵的年纪毫无悬念地垫底了,同窗们的年纪平均长她五六年,师兄师姐中还有年纪是她两倍的,因而她总能无奈地在大家的眼中看到一种微妙的恍似来自长辈的慈爱。

  除了大学须具备的“重于学术”之外,平京大学更以“兼容并包”、“教学相长”为特色。平京大学的课堂以启发性教育为主,课本都已发了下去,其中内容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能通过统考的都不是驽钝之辈,绝没有看不懂的道理,到了课堂上不必再由老师赘述一遍,而是由学生就相应章节内容提出问题、各抒己见。老师则负责维持课堂秩序,引导学生思考,以及在关键之处指点一二。

  薛湘灵本以为已经品尝到了大学课堂的趣味,不想比起文学院,法学院的课堂还是小巫见大巫。更准确地来说,文学院的老师是整个平京大学最有趣的。

  平京大学的“兼容并包”也体现在所聘用的老师身上,不问出身,不问派别,唯才是用。据说教古文的周教授乃前朝皇族遗后,长发高束,峨冠广袖,开口子曰,闭口者也,常念李后主之句,什么“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什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云云。

  还有教古代史的宋教授讲课绘声绘色,引人入胜,每一节课不仅教室座位占满,而且能落脚的地方都被见缝插针,甚至还有学生站在窗外听的,但他喜欢借古讽今,动不动便在课堂上痛斥军阀乱政,议会软弱,乱世流离,国将不国。

  也有学术、文章做得好,却不会讲课的老师。有位老师一见讲台下坐着女生便脸红,讷讷无言,以至于上他的课时,女生们都自觉地坐到了后排和角落里;还有平常说话无碍,一讲课却口吃的老师,他实在纠正不来,索性在堂上不说话,只往黑板上写板书,久而久之竟练出了一手堪比题壁的粉笔板书,引得学生们纷纷在课后拍照留念;有位讲古诗词的老师课上只讲自己的读诗心得,若无心得便停课,直到有了心得才开课……

  如此千奇百怪的老师,别的学生听来趣味无穷,文学院的学生便只有哭笑不得了。

  这些老师的趣闻轶事大多是四合院另一位租客梁晗云说与薛湘灵听的,她是平京大学文学院三年级的学生,芳龄二十二,在文学院是才女一样的人物,在学生自治会担任出版部的部长。

  梁晗云很有作为师姐的热忱,薛湘灵几乎是由她手把手带进平京大学的,从介绍衣食住行到社团活动、逸闻典故,无不娓娓道来,虽然一年级的上学期还不能竞选学生自治会的干事,但平常有什么活动梁晗云都会叫上她。时下大学女生人少,见到好苗子,作为师姐总是忍不住帮扶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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