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选择

　　浆声欸乃，水声汩汩，长夜寂寂，花灯绚烂。游船顺流而下，两岸灯景慢慢移动，水中倒影在清波里摇晃，令人着迷。

　　凤惊鸿在船尾坐下，低头不断揉搓衣角，从刚才开始，始终没有欣赏过眼前景色。胸口发热，她只觉心底似有千澜惊动。

　　“刚才是在下唐突了，我怕再迟就追不上游船，还请姑娘见谅。”云靖看出她的窘迫，轻轻开口解释，他的声音就和水面上的涟漪一样轻柔。

　　“我明白，没关系。”凤惊鸿轻轻说着，脸却更红，她生怕云靖察觉，忙俯首道:“让公子如此麻烦，是我该谢谢你才对。”

　　“若能让姑娘开心，便都值得。”云靖笑了笑，语气一转，悠悠道：“况且在下这么做，也有私心。”

　　“哦？”凤惊鸿面上不动声色，心却一惊。什么私心？莫非云靖带她出来，目的并不单纯？自己难道真得错信了他？

　　“这么美的景色，一个人欣赏未免无趣，有姑娘这样的美人相伴，方才不枉。”云靖笑着开口，一身风雅卓然，脸上并无任何恶意。

　　凤惊鸿明白过来，知道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中愧疚，不敢去看云靖，只好将视线移开，支吾道:“公子说笑了。”

　　“在下并未说笑，良辰美景，不过死物，再美的景也要有人相衬。”云靖一脸认真。

　　“那又如何？公子所看到的，只是这张面皮罢了。”凤惊鸿凝视着水中倒影出的面容，语气忽然一冷。这副身体并不属于她，无论云靖如何称赞，都与她没有关系。

　　“姑娘？”云靖惊讶地看着凤惊鸿，“姑娘莫非认为，在下是那种只看表面，而忽略内在的人？”

　　“我们本来就不了解，就算公子只看到表面，也理所当然。”凤惊鸿淡淡道。

　　“不对。”云靖立刻反驳，“我和姑娘的确认识不久，但姑娘的为人，在下却有切身体会。你先前为取回丢失之物，不惧流言，公然进入青楼。看到有人受到欺凌，毫不犹豫便出手相救。言谈之间，虽有些冷淡，可对人并无恶意，不卑不吭。说实话，像姑娘这样的有气质的人，根本不像什么宫女，若是你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倒还差不多。”

　　像是突然被人灌了一肚子糖水，凤惊鸿只觉脸颊比之前更烫。她吃惊地看着云靖，忽然间，面容又黯了下去。

　　“姑娘不相信在下的话？在下可以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云靖右手指天，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我并非不相信你。”凤惊鸿忙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感慨？”云靖皱眉，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凤惊鸿。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公子一般想，或许别人眼里的我，和你所看到的完全相反。对他们来说，我只是一个恶毒的人。”想到司空彧、冷月声对自己的误会，凤惊鸿只觉心又莫名痛苦起来。

　　“人只要活着，自然会受到多方面的非议。越是光**人，就越会被亵渎。这本就无法避免的事。谁又能保证，姑娘眼里残暴凶狠的人，就不是别人眼中温柔的人呢？”云靖这么说的时候，面容也黯了下去，只是凤惊鸿没有察觉。

　　“人生实难，倒不如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凤惊鸿无奈道。

　　“好一个江海寄余生，这是姑娘的诗？”云靖赞叹道。

　　“不是。”凤惊鸿急忙摇了摇头。

　　“哦？”云靖一脸好奇。

　　“写下这句话的人，名叫苏东坡。”凤惊鸿解释道。

　　云靖听罢，更加疑惑。这也难怪，这个世界和她以前的世界完全不同，怎会有人听过苏轼的名字。可就算并非同一个世界，有些感情也还是一样，人生有那么多阴谋诡谲，无奈酸辛，你不可能每一次都平安度过，也不可能让每一个人都相信你。若真能乘一叶扁舟，离开这纷扰红尘，那该有多好？

　　“姑娘若是想走，我们倒是可以一起。反正该做的事我已做完，没有继续留在玉国的必要了。”云靖忽然说道。

　　凤惊鸿蓦地一惊，她虽从宫中跑了出来，可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更不知离开后又要去哪里。

　　“桃川下游，便是华国，我们可以顺流而下，前去游览一番。你既非苍云之人，有许多地方都值得去看看，风都雄伟奢华，气概居苍云之首，花音有瀚海桑田，多文人墨客，甚是风雅，点心也极佳，景雪城北地风光，十三名峰樱花繁盛，冰雕很美。除此之外，北洌、南云、空华，只要你想去，在下都可以奉陪。”

　　云靖说得十分起兴，凤惊鸿却觉得一切不太真实。

　　“我与公子非亲非故，怎敢如此麻烦？”

　　“在下本就四海为家，去哪里都一样。若有个人做伴，自是更好。只要姑娘信得过在下，便没有麻烦不麻烦之说。”云靖凝视着凤惊鸿，笑道：“就看姑娘想不想走。”

　　凤惊鸿蓦地将脸垂下，陷入了沉默。她没有说话，心里却不断自问，她真得该离开吗？云靖并不像是坏人，若能趁机逃离这里，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反正这个世界没有人认得她，是否换回以前的身体，根本就不重要。

　　游船驶出数里，此刻已看不到花灯，周围一片黑暗，远处却能望见玉国王宫。这个时候，不知玉长清如何？她为了救自己而受伤，自己真能抛下她？

　　“抱歉，我还是想回去。”凤惊鸿沉默半响，突然抬起头。她看着灯影稀疏的王宫，目光逐渐凝聚，玉长清的伤，她难辞其咎，就算司空彧、冷月声讨厌她，当初答应了的事，她也必须完成。她不能逃避责任，更不能言而无信。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在下自当支持。”云靖的手轻轻握紧，脸上却温柔笑着，他也凝望着那遥远宫阙，最后一字一字说道：“夜色将深，我们回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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