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同炕夜话

　　入夜之后，少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久久无法入睡。

　　昨天深夜他才到的庄子上，洗漱后去妹妹屋里看了一眼就去睡了，直到今天早上才正式见面。然后才知道妹妹居然是个傻子，那份难堪的时间过去后，他对妹妹只有心疼。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会有那么多话跟妹妹说，而且许多从来不曾跟任何人说的话也毫无顾忌的跟妹妹说了。

　　或者，是憋太久，或者是觉得妹妹是自己人，再或者，妹妹是个傻子。

　　小十八想到这里，忽然心里有点难受，自己才不是那样的人。

　　安静的夜里，没有一点点的声响。小十八终是忍不住，想再去看看妹妹。他的屋子跟妹妹的就隔了一个穿堂，几步路的事情。

　　小十八从炕上爬起来，摸索着穿了鞋，披了一件厚棉衣就又去了妹妹的屋子。

　　门吱呀被推开，所谓值夜的丫鬟，跟妹妹睡在一条炕上，小十八看了就火大。虽然他也知道，这乡下地方每个屋里都是一个炕，没有什么床榻之类的，可以让主子跟奴仆分开睡。但他就是不舒服。

　　还有他进来的声音并不轻，这丫鬟还睡的这么死沉，真是不尽职，妹妹要是想喝水了什么的怎么办？小十八直接过去揪住大丫的头发就往起了拎。

　　正做美梦的大丫一下被惊醒，正要呼叫，就被少年拿床头的衣服捂了嘴，“闭嘴，出去！今晚不用你值夜了。”

　　大丫是真的很怕这少年，当即卷了卷自己的铺盖，披着衣服抱着被子就跑了。

　　少年气结，好像自己很想要她被子似的。

　　实际是他们来的人多，被子却是有数的，大丫不抱着被子走，晚上都没得盖。

　　这里要比城里冷的多，晚上都没有火炉，全靠烧炕那点热度维持。

　　少年看着妹妹的睡颜，安详平和，怎么看都也不像是傻子。他固执的认为，妹妹只是害怕，毕竟她是被家人抛弃了，有些自闭也是理解的。

　　之前他有一个小兄弟就是这样，他们说话聊天玩闹他从来不参与，只是在边上静静的看着。后来处的时间长了，大家慢慢的熟起来，那小兄弟的话才多起来。

　　妹妹安安静静的样子就很像那个小兄弟。而且今天下午回来时，妹妹让他背了。一个傻子知道要人背吗？

　　少年的视线太过热切，小姑娘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

　　少年想的太过出神，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睛似有魔法，本来搬了个马扎坐在炕沿前的少年，忽然惊跳起来，直接往后翻倒，摔了个四仰八叉。

　　少年进来前，小姑娘正揽着小兽窃窃私语。白天少年的话除了让她对林家有了更多的了解，还有困扰。那个家貌似很复杂，哥哥的处境也很不好。自己回去是要继续装傻，以获得更多信息还是跟哥哥说实话，有什么商量着来。

　　装傻的好处就是别人不会防着，比如哥哥，今天能说这么多，没准就有她听不懂的原因。如果哥哥发现她不傻，可能不会说那么多，但那一定也是怕她年纪小守不住秘密，而不是防着她。

　　她从没怀疑哥哥对她的信任和感情，这种血脉亲情是怎么也割舍不断的，而且他们现在是彼此最亲的人了。

　　她想到的一举两得的主意就是接着装傻，但要找机会跟哥哥说清楚。

　　少年觉得好丢人，怎么让妹妹看自己一眼就摔跟头呢？

　　但他马上又觉得，自己的表现会不会吓到妹妹？“妹妹，没事，呃没坐稳。你，不是你吓……你不可怕……我没小心……”少年的脑子里一下跳出好几个猜测，他是敏感的，想当然的认为了妹妹有自闭症，那么自己的每一个举动就都会刺激到妹妹。于是他想把自己摔跤这事解释好了，别让妹妹有想法。

　　“呵呵……”小姑娘笑出半声，赶紧又捂了嘴。只是一双大眼睛弯弯成月牙，翻身爬在炕沿，看着一脸窘迫的哥哥。

　　慌乱的少年，脸上先是一惊，紧接着就喜不自胜，“妹妹……”

　　少年的声音有些大了，小姑娘赶紧将食指竖在唇边，大眼睛四下里扫过，示意哥哥别大声。

　　少年更是机警，“咳，你要喝水吗？哥给你倒去。”说话功夫，少年撩开棉帘子，探头往外看去，见四下里没动静，才又将头缩了回来，轻手轻脚的回到妹妹炕边。

　　“妹妹，妹妹。”少年的话有点语无伦次，叫了两声，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然后一拍自己的腿，“妹妹，你叫声哥哥。哥~哥~”对吧？是这样发音吧？

　　呃，这个要教吗？

　　“哥哥。”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配合着那张如花笑颜，叫的少年心花怒放。

　　“哎！”有个妹妹真好。

　　林家除了九妹妹就是他最小。可九妹妹每次叫他“十八哥哥”的时候，他都毛骨悚然，那意味着他要么破财，要么背黑锅的开始。

　　妹妹的这声“哥哥”却是叫的他通体舒坦，没有任何目的、陷阱。

　　“你去把被子抱过来，地上冷。”小姑娘觉得自己哥哥傻了，只会傻乐。但她心里却是暖暖的，这是亲人的感觉吧？

　　“哦。”少年下意识的就转身出去，等他把被子抱过来，忽然觉得不妥了。

　　可这个时候再抱走，是不是会伤了妹妹的心呀？

　　小姑娘是完全没有什么男女之别的感念。庄子上妇人一家就睡两间房，冬天天冷，不可能烧那么多的炕，人多也暖和。她刚来那会，都是跟大丫和她的两个大弟弟睡一条炕，庄头夫妇带着其他四个男孩睡一条炕的。

　　还是后来那小管事过来后，她才只跟大丫睡一屋。

　　她住的这屋是正屋西厢，面积很大，足能睡的下七八个人的大炕上只有两个人，真的很空。

　　幸运的是她清醒后没多久，搬到这个大屋，手环里小兽就每晚出来陪她了。小兽的毛暖融融的，而且还每天给她吃丹丸，所以她才没感觉到冷。

　　可是哥哥不同。晚上离开炕地上根本待不了多大会儿。本来哥哥过来她以为就像昨天一样，看看她就走了，但哥哥明显一副看个没够，后来又有话要说的样子，她就邀请哥哥炕上转被窝里聊了。

　　少年自小在林家长大，是要讲礼教的，白天时怎么一块玩闹都成，可到了晚上都是自己一个屋。他知道的除了夫妻住在一起，孩子们都是自己睡，顶多小的时候，有丫头奶娘的陪着，却也不会挤到一个炕上、床上去。

　　少年咬咬牙，自己妹妹又不是别人，这是妹妹开口的第一个要求，说什么也不能驳了妹妹的面子。

　　少年将自己的被子铺开，外面罩着的棉衣脱下，赶紧钻到被窝里。说实话，刚才这一起儿，他的身上是真的凉透了，这会儿裹紧被子，那股暖和劲一点点的上来，舒服的他长长叹了口气。

　　小姑娘卷着自己的被子，如一只大虫子一样往哥哥这边靠了靠，两人脸对脸，黑夜里的一点点夜光透过白麻纸照过来，能清楚的看到对方的脸。

　　“哥哥，我是装傻的。”小姑娘竹筒倒豆子，把这两天听到看到感觉到的都跟哥哥学了一遍。大丫说的自己之前的经历，她虽然觉得不能全信，但在没找到真相之前，就全当是真的好了。

　　“我就是不想跟他们说话，不想理他们。他们说我是半年前溺水，烧傻了，可我没傻，我就是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小姑娘的眼睛里氤氲着一层雾气，在夜光下显得特别的亮。她是觉得真委屈，怎么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以前怎么能全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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