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拾肆、上仙 修
不知他那里来的短刀，在月光下只看清那极薄的刃上微微晃着阴冷的光晕。
应该是好用得很。
我心一横，干脆将眼一闭，心想反正要挨一下子，早挨总比晚挨强上许多。
对面那人笑一声，“然儿还是不肯信我。”说着拿拇指摩挲过我的眉角，“我又怎会伤你。”
我闭眼等了许久，听见几声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忽然便闻见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
眼睛忽的就睁开了，那人坐在我对面，狐族特有的紫色血液缠绕在他的小臂上，像条妖异的蛇。
我瞪着眼睛惊恐看他，却见他俯身靠过来，呼吸声若有似无从我耳旁经过，“怎么，在担心我？”他勾着唇角，在我的臂上用血画出符咒来，“一点小伤，不要紧的。”
小伤。
留这么多血，也能叫小伤……
血顺着他的指尖不住淌下来，渐渐看出一个反写的“奕”字。
古老的咒印明晰起来，我看着那些繁复的咒符只觉得头晕眼花，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个女子写下咒印的纤细指尖。
明光一现，原先上臂的封印不见了。
穴道刚被他解开，那人便将我拉进怀里去，唇瓣相贴，一瞬间甜腥的味道顺着喉头滑下去。
是血。
鼻腔里尽是甜腥的味道，还有那人带着凉意的香气。
是上神的血。
“可能会疼。”我听见耳旁上神的声音，声音微微失真，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
睁不开眼睛，只觉得不多时，就有一种疼慢慢明晰起来，完全不同于受伤后的感觉。
这疼痛，凛凛冽冽直逼心府。
我又看见那片流沙一样的的光亮从四周漫朔过来。
五万年前奕狐全族聚魄，身化劫灰，邪神身死，可魂魄未散。
因而从五万年前寂灭之日起，剩下的族人从来只是住在自己用灵力搭起来的空间里。
外世再无知晓。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避世，其一是实在没什么必要继续接受六界上下的敬仰，其二就是邪神身死之际，奕狐劫灰牵住了邪神一魂一魄，护在这奕狐灵界之内。
如此，就算邪神再度修成肉身，这一魂一魄不在他身上，他就离血洗六界还有距离。
万年前突遭变故，邪神又一轮功德圆满，带阴兵回魂。
奕狐六系混战。
贵为潆系亲王，奂、泠两系领命出征。
大战三月，奕狐再强也终不敌千万阴兵。
终了之时，邪神兵困奕狐灵界之内，无法出围。
娘以血祭天地，施上古禁术，祭出红莲业火。
九日九夜，业火如莲。
眼前又是四面烈火，铺天盖地而来。
还有许多东西洪流一样涌进脑海里，可周围的一切又渐渐明晰起来了。
我暗自把刚刚的东西又过了一遍。
照这么说，我现在是上仙泠然。
深夜，凉风。
所有的感觉又一瞬间回到我身上来。
背后温热，耳畔是那人的呼吸，轻且浅。然后就是带着凉意的香味。
我却忽然又想落泪。
这种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在我意识到的时候眼眶里早已满是水泽。
我也觉得很奇怪。
总觉得从前我应该跟他很熟才对，可是就是一丝一毫也记不得。
心里难受，一直空洞着疼。
也对，应该不至于吹一会儿夜风就能把我吹成这样。
“为什么会哭呢？”他从后面伸手要来擦我的泪。
我觉得尴尬，慌忙从他怀里连滚带爬逃出来，自己使袖子抹一把脸，“我也不知道”抹完脸才敢去看他，“大概是吹风吹过了。”
我站着他坐着，静了很长时间。
终于，上神还是拍拍衣摆站了起来。
他走近过来，伸手拉住我，“有些东西还隐得很深，比如……”说话时他的眼神里的情绪暧昧不明，像是在讲一个只有我俩才听的懂的笑话，只听他缓缓又说出两个字来，“你我。”
很明显我听不懂。
我看他这样，忽然很担心我从前是不是欠了他老人家什么东西。
于是我又仔细想了想，其实，只要不是钱，其他都好说。
我低头思索着当前的情形，却忽然看见那人宽松的袖口里一道疤痕分外扎眼。
好像一下子又闻见了血腥味……
“为什么这伤不见好？”上一回黑熊精实落落的一爪还历历在目。上神上次可是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几道红痕……
“我在刀上下了咒，好的慢些。”
“为什么要下咒？”我不解。
还从没听说奂雾上神还有这样的嗜好。
“因为只有下了咒，血才能一直流。”他看着我，满眼温柔。
夜未央，素纱轻扬，竹香满堂。
小老虎从外头屁颠屁颠跑进来……
看我醒着，眼里精光四放，纵身便扑上来。那颗硕大的脑袋在我身上蹭了个够，才找了个挨着我的地方趴下来，脑袋蹭在我身边，尾巴一摇，便贴在上神身后去，几乎用身子将我俩圈起来……
我无奈，只得手脚并用从隳的圈子里爬出来，换个舒服的姿势靠它躺下。
才闭上眼，就听身后一阵衣料的声响，随即身上一暖，那人用衣袍轻轻将我裹起来，没待我反应，就被拉进一处温暖的怀里去。
我僵在他怀里，动也不是静也不是，脸上尴尬烧起来。
“天已入秋，夜间寒凉。”那人的声音不浓不淡响在身后。
我听他渐沉的呼吸声，便小心放软了身子，却不成想才放软了身子就被那人手上一施力拉得更近。后背贴上他的胸膛，虽是隔着几层衣料，却还是清楚觉出那人身上的温度来。
脸上发烧，可这背后的温度倒是熨帖舒心。
“好梦。”
那人的声音在暗夜里缱绻的响在耳畔。
我闭着眼睡不着，想起刚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
我有两个哥哥，奂薰和奂赫，唯独我自己跟了娘的姓，取名泠然。
可出征那日前堂有三道穿着苍黑色天蚕软甲的修长身影。
除了薰和赫，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说，
若我活着，便一定会找到你，让你重新记起我。若我没能去找你，你只能忘了我，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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