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混乱与挣扎

　　王曦灵还没有长大。

　　长大了的人至少清楚自己的感情，知道那是什么，自己需要什么。而那时候的我，这一切统统不明白，我只是很想留在他身边，只想和他过两个人的简单生活，当煮饭婆也没有关系，他和女人晚间约会也没有关系，只要像过去一样，虽然，这不是正常的完整的家庭生活。

　　我和秦叔叔的感情算来已经久远，但我好些年都没有明白，那到底是什么。父亲？他的确是我的继父；监护人？法律上是这样的。我们是很亲很亲的亲人，但我一直觉得比亲人多一些，多了什么，又说不好。陆旻雯出现之前，我曾经短暂的认为，他对我那样好，他是比母亲还要亲近的人，但并不只是亲人，有些未知的情愫朦朦胧胧的滋生着。我只想，以极其简单的方式，“霸占”着他的爱，他可以出去约会，可以不停的换女人，可以和女人拥抱，只要他一直在这里……

　　而陆旻雯的出现，使我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这样的美梦几近破灭。于我来说，那是一种来自外界的、无形中的威胁。

　　安嘉路和我的交往应该可以叫做早恋。我们手拉手，拥抱对方，一切都那样自然而然，这可算作少男少女情窦初开？每晚放学回家，他都拉着我的手，帮我提书包，我很享受这种被呵护的感觉。当然，我们也会吵嘴，赌气，他一低头，我即刻消气。

　　秦朗可以有他的女朋友，我也可以喜欢安嘉路。只是我们年纪小，大人们看不惯而已。渐渐的，陆旻雯来家里的次数少了，秦朗去陆旻雯那里的时间多起来，我们工作日打照面的时间极少，说话更少。我疯狂的担心，更加的依赖安。只有他是我可以抓得住的，那时我便这样想。

　　有一回，安嘉路像往常一样送我回家，我一想到回家就觉得闷，秦朗离我原来越远，他和陆旻雯一步一步靠近的同时，也是和我一点一点远离。我留安多陪我一会，小区里面有个花园。我们在花园中的凉亭坐下，微风捎来些许凉意，我依偎在安嘉路的怀抱中，只有在他这里，才可获得暂时的温存。我一直相信，我和安拥有少年时代最纯真的情义，那是王曦灵温暖不多的一生中最可宝贵的财富之一。

　　安嘉路看看表，已经十点一刻，“曦灵，回去吧。”他伸出一根手指拨弄我的头发。

　　我点点头，起身。一边走一边和他说话，“周末又有篮球赛？”

　　“嗯嗯。这回是和本年级的打，你来哟。”

　　走到楼下，我停下脚步，突然之间很冲动的踮起脚抱他，“一定去看的……安，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他搂着我，我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是啊，曦灵，我喜欢你，你不离开，我就不会离开。”

　　我们紧紧拥抱。

　　突然听见一阵汽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噶然停止。待我和安嘉路松开彼此一齐回头看，衬衣西裤的秦朗正从车子里下来。

　　“秦叔叔！”我满脸惊慌的望着秦朗，他远远的走过来，神色冷漠，看不出一丝表情。

　　“曦灵，时间不早了。”经过我身边时，他停下来说。

　　我赶紧从安嘉路手中接过书包，跟在秦朗后面，一声不响的上了楼。

　　那晚，我们说的话比此前半月加起来都多。秦朗像所有的家长一样，追问我那个男同学叫什么名字，是不是送我回家，是不是天天都和他在一起……我连连解释，但毕竟心虚，有点语无伦次的，说不清。他开始语重心长的劝解我，从中学生的第一要务讲到去世母亲的期望，我失望至极，这时候的秦叔叔完完全全是个家长……

　　“不好好学习，对得起芷蓉吗？”他有些激动。

　　讨厌他把母亲搬出来压我，我便和他赌气，告诉他，“安嘉路很好，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有什么不可以？”那语调，尤其理直气壮。

　　“因为你还小，还是学生，学生不能谈恋爱，影响学习。”他的声音沉静下来。

　　“我没觉得会影响学习。你和陆旻雯谈恋爱，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有些急了，脸色难看，“王曦灵，你们这个年纪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我是为了你好！”

　　我没再说话，跑进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了门。我承认，我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向他抗议。因为他和陆旻雯交往频繁，不理我，不管我。

　　第二天去上学，安嘉路满脸不安的问我昨晚有没有事，我简单告诉他秦朗和我谈的话，他有些急，我看他这样子，又安慰说没事的，以后小心点别让秦叔叔看见就成。

　　没有料到，第二天放学，还没跨出校门，已经瞥见了那部熟悉的黑色车子，我下意识的松开安的手，秦朗摇下车窗玻璃，唤我，“小灵子，上来。”声音温柔，他在外面一直对我客气。我曾经一度怀疑是他害怕别人说小话，说他不好好待芷蓉的女儿。

　　秦朗一连好几天都来，有时候自己来，有时候和陆旻雯一起，先送我回家，再送陆旻雯回去。副驾驶的位置属于她，我只能乖乖呆在后座上。回到家里，我极少极少和他讲话，情绪一点一点累积。我和安嘉路是同学，每天都见面，他哪里控制得了。不过，我和安的交往转为地下。

　　秦朗试着找我再谈一回。那是一个周末，他带我出去吃饭，一边吃一边和我讲道理，中心思想一个，就是不能和安嘉路在一起，不能早恋。我只吃饭不答话，他倒很耐心，一遍一遍问，要我答应不再恋爱，专心学习。我被逼急了，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秦朗和陆旻雯进展十分顺利，几乎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有一次，我亲耳听见他打电话说到去陆家拜会陆旻雯的父母，两人好像在商量买什么礼物。

　　我和安嘉路一直继续着大人们称为早恋的行为。也许是太惹眼吧，老师也开始找我们谈话，隐晦的提到青少年情感的事，但没有直接说。外来的压力，反而促使我和安更加疯狂，我们中午已经不在学校食堂吃饭，而是到学校外面的小吃店解决。秦朗不是天天有时间来接我的，更不可能一直盯着，大多时候，我得自己回去，安嘉路仍然送我回家，我们每晚在车站告别。后来，他居然每天早晨早起半小时，来我家这边的车站等我…..

　　我的学习成绩跌得厉害。高二升高三那个期末，我在班级的名次下滑到二十五名，只能算是中等，从前都在前五名之列。开家长会，我没有通知秦朗，我不清楚他怎样知道的，那天居然去了。

　　我们之间的战争终于爆发。

　　暑期返校补课第一天，班主任老师调了我和安的座位，将我们调至两个最远的角落，又分别找我们谈话，这一回十分严肃。连安嘉路的妈妈也知道了这事，他们规定安放学之后不能在外面逗留，必须在要求的时间返家……安嘉路悄悄问我，会不会是秦叔叔要求班主任李老师教育我们，李老师又告诉他家里的？

　　当我心里堆满疑惑与不安的时候，秦朗再次找我谈话。他说，是他和李老师商量后将我们调开的，李老师还将这件事告诉了安家。忽然之间，我好像窒息得近乎绝望，秦朗要和陆旻雯结婚，他离开我是迟早的事，现在，他们不准我和安嘉路交往…..仿佛上帝关闭了最后一扇门，我困于房中，连最后的一缕阳光也失去，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找不到出路，亦没有温暖。

　　秦朗对我说，“曦灵，这样下去，考一般大学都成问题，怎么对得起你自己，对得起你母亲？”

　　听到他说母亲，我的心好像又被刺了一下，生生的疼起来，“秦叔叔，你还记得妈妈？哈哈，你居然记得她…..”

　　“我一生都不会忘记她。曦灵，你太不懂事！你们现在，还不懂得什么叫□□，怎么去爱。等你长大了，明白了，我就不会管你了。”

　　“像你那样天天在外面和女人混，就是恋爱？？”

　　这句话仿佛激怒了他，我看到他两个肩头微微发颤，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火气和我说话，“曦灵，你怎么这样难管？小时候的你不是这样的，越大越不听话。”

　　“你要和陆旻雯结婚，那我妈妈呢？你说过你爱她，你记得她…....”我实在找不出什么好理由，只好拿了母亲做武器，既是武器，又是我的盾牌。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触动他，我太激动，只想解气…..因为他即将离开我，因为他给了我温暖又让它冷却下去，并且还不准另外一个人来给我温暖……

　　“你可以和陆旻雯在一起，我为什么不能和安在一起？”我冷冷的望着他的眼睛。

　　“王曦灵，你太缺乏管教！从前我只知道关心你，满足你，没想到你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太让我们失望…..”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失望，大可以不要管我啊，大不了自己回家住，大不了回涪陵去找外婆…..”

　　“好，好，你去找你去找…..”他指着门外，别传脸孔，一边点头一边回答，看样子是气坏了。

　　…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闹得这样僵，我的本意，并不是推开他，可我实在不知怎么好，没有人要我，他们开始离我很近，但突然间又远了……我在黑暗里，抓不住一个可以让我一直依靠着、使我一直觉得安全的东西。

　　越想抓住的，越是抓不到。

　　那夜，我没有睡，悄悄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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