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沈照，你校服怎么了？”
男生宿舍已经熄灯，室友趴在床上，手机上亮起的手电筒一晃，沈照校服肩膀上那排牙印，清晰可见。
要是以往，沈照只会淡淡地回一句没什么。
但是今天，所有人都破天荒地看见他嘴角挂着一点温和的笑意。
“难道是被狗咬的？”
“垃圾！狗能跳那么高到他肩膀上？”
“那是咋了？诶，沈照？！”
几个人同时从被子里伸出头，沈照想起成橙咬他的那一下，确实，像只笨笨的小狗。
“你猜对了。”
“啊？还真是狗啊！”
沈照脱了鞋，往阳台的洗手间走。
宿舍里面是黑的，阳台上的灯很暗，光线落在他的肩颈上，靠近阳台的一个男生沉默了一会，看着沈照的眼神明显不同于其他人。
“诶！沈照，这会已经没热水了！”
“知道。”
洗手间的门嘭一声关上，里面很窄，灯也打不开。
顺着卫生间的高墙往上，只有一个透气的小窗户。
窗户外面不见月光，雨声倾落，沈照眼底的笑意更盛。
他的指尖慢慢抚过校服外套上的牙印，两只手一抻，校服和里面的短袖一块被脱下来。
花洒打开，深秋的冷水落下来，冰凉刺骨，他却丝毫不介意，一直站在那里，任由水流顺着脊背往下。他平常穿着那身校服，看起来很消瘦，只有在这个晦暗的卫生间里，水流一点点顺着斜方肌滚落，才能从深色的光影中，瞥见漂亮流畅的线条和优越的身材。
沈照的身体和脸一样，莹白如玉，但此刻，沿着脖颈向上，却一片通红。平日上挑的眼尾也晕开一片绯红，他唇线紧绷，许久都不曾吭声。
雨声混着凉夜里的风窜进来，沈照忽然闷哼一声，脊背靠着冰凉的瓷片，慢慢喘息，胸口起伏不定。
他从校服外套里摸出来一根烟，捻在指尖许久，没有点亮手中的打火机。
只是不停地用手指揉搓着，克制着，平息着，自己汹涌如浪潮的情绪。
夜色浓黑深暗，他终于打开门，踩着咯吱咯吱的塑料拖鞋拉开阳台的推拉玻璃门。
其他人都已经睡了，沈照在爬上床时，一直不曾出声的那个男生，才低低地问：“去见女朋友了？”
沈照腿上的动作顿了半分，脚踩在床沿上，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室友，收回目光，动作利索地翻身上床。
“憋不住？”
底下的声音好似要将他藏起来的所有情绪又挑拨出来。
“闭嘴。”
沈照扯过被子，偏着脑袋，一只胳膊枕着后脑勺。
“长得漂亮吗？”
他应该愤怒的，然而此刻，沈照却一只手挡在眼前，唇角勾起，声音很低地回应对方。
“漂亮。”
“学习很好吧？”
“嗯。”
“那你小子赚了！”
“是。”
“什么时候喜欢的？”
沈照停顿了。
“看来是挺久了。”
这次，他真的不再应声。
雨声依旧，躺在床上的少年啊，你的梦里，是否有她的身影？
“成橙！傻笑什么呢？”
课间，成橙捏着笔，眼前卷子上的气压分布图蓝蓝绿绿，她什么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只有沈照昨天在伞下低沉而暧昧的语气。
“嗯？”
“你注意着点！”
陈澜看不下去了，推了她脑袋一把。
“嘿嘿，陈澜！”
成橙一把搂住她，发泄自己对沈照过剩的情绪。
“你够了啊！”
昨晚成橙先是发疯再是一头扑过去的样子，被陈澜看得一清二楚。
“老实交代，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就——开学那天啊，你不是知道嘛！”
“还敢骗我！”
“我错了！”
成橙被陈澜挠得痒痒，四处躲。
“说，你们怎么认识的？”
成橙被问得一愣，怎么认识的？
在三年级教室里做同学认识的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应该更早一点。
不过再往前，那不就是她重生的时候嘛！
这当然不能说了。
成橙含糊其辞，没一会，她忽然站起来。
重生！她一见到沈照，就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
“十班沈照，有人找！”
“呦，又来一个！你赌这次是哪个年级的？”
“不好说，看着像同级的吧！”
沈照凉凉地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室友，在他们惊愕的眼神中，竟然真的出去接那个女生了。
“我没看错吧？刚刚出去的是沈照？”
“我去，我就说他校服上那个绝对不是狗咬的！”
楼道，沈照一出去，成橙就对着他摊开掌心，嗯了一声。
“什么？”
沈照不知想到什么，竟然有些不自然地躲开她的视线。
成橙凑过去，踮着脚尖仔细审视他。
“你干嘛不看我？”
“没有。”
明明昨晚还不是这样的。
“沈照，你入学时候做过体检没有？”
沈照一愣，实验中学入学那天，所有学生都做过体检。
“你那个报告单给我看一下。”
沈照薄薄的眼尾眯起来，看着她的神色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你是觉得，我的身体有问题？”
成橙也惊了，都怪她太心急！
“我不是——”
“嗯？”
她一抬头，沈照的眼神又像昨天那样，看得成橙有些不知所措。
“你干嘛凑这么近？”
“那你又为什么要看我的体检报告单？”
17岁的少年，只有在见到她的时候，才能短暂的散去周身的阴霾，露出本来的明朗干净。
成橙大脑宕机，下一刻却像某根灵敏的神经被戳中。
“沈照！你想什么呢！”
她脸色蹭得一下红了。
沈照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你现在想什么，我就想什么。”
楼梯拐角处的学生不多，但是成橙哪能遭得住沈照这样逼问。
她抬手推着沈照：“你靠太近了。”
“哦。”
沈照不动声色，退开几步，眼睛却像黏在她身上。
“总之，你把体检报告单尽快给我就行了！”
上课铃声响了，成橙转身要走，被沈照一把拽住胳膊。
他似乎从很遥远的记忆里扯出来一点什么。
那时候，他晕倒，醒来时，成橙就趴在床前，在睡梦中，她说了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
沈照想不起来了。
“成橙，你为什么——”
沈照的神色正经几分，成橙却眼见着老师都往教学楼这边走，急得直跺脚。
“沈照，你快撒开！”
终于，他松手，成橙逃走了。
沈照盯着她跑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很奇怪。
成橙手里捏着沈照的体检报告单。
就像沈照把这张报告单递给她时，戏谑着说过的话一样。
他的身体何止是健康，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甚至于，报告单上的部分数据，还要优于其他人。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成橙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切都好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表面的风平浪静下，不知掩藏着怎样的暗潮汹涌。
“成橙！”
成厉摇下车窗，成橙手忙脚乱，把沈照的报告单塞进书包。
“傻站着干什么？”
成厉笑了一下，他调到市里之后，工作很顺利，虽然职位晋升依旧很慢，但平常闲暇时间也多，一下班，他就会来陪成橙。
“爸。”
成橙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父亲车上，还摆着和妈妈的全家福。
“爸爸听同事说，你们学校附近开了一家游乐场，还挺好玩的，去不去啊？”
成厉打着方向盘，自蔡芬出车祸去世之后，他似乎很怕自己做不好一个称职的父亲，对成橙的关怀比以前更甚。
他对成橙的学习也没有什么要求，每次都说只要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就好。
成橙嗫嚅着，叫了成厉一声。
“怎么了？”
成橙拿起车上那张全家福，手指抚着蔡芬的照片。
“爸爸有没有喜欢的女人？”
“什么？”
红绿灯，成厉踩下刹车，猛得回头。
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16岁的高中生，恐怕会战战兢兢，害怕父亲替她找了后妈。
但是成橙是个成年人。
“我说，爸爸有没有喜欢的女人？妈妈她，已经走了，三年了。”
成厉眉目微皱，语气有些严肃：“成橙，以后不要再问爸爸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
成橙转头，对上成厉的目光。
“爸爸只喜欢妈妈，不会喜欢其他人，多久都不会。”
这似乎，也是成橙第一次，想要去了解父母之间，不为她所知的一些事情。
成厉叹息一声，摸着成橙的发心，语气里藏着淡淡的怀念。
“我和你妈妈，是同学。上高中那会，我还经常提着东西，在你姥爷家楼下等她，每次，你姥爷就会在楼上对你妈妈说，这小子又来了。”
“那时候，你妈妈有很多选择，但是她选了我。所以，爸爸不会再喜欢任何人，成橙，你这样问，妈妈会伤心，爸爸也是。”
绿灯亮了，成厉开着车一路往前，停在游乐场门口。
成厉想替她解下安全带，成橙一把拽住，她咬着唇，盯着成厉。
“爸，你说，妈妈有很多选择，但她选了你。”
“是。”
成厉有些诧异，坐回去靠着座位。
“那是不是代表，当时，爸爸在其他人眼里，并不是妈妈最好的归宿？”
成厉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些什么，却又不是很确定。
“可是妈妈还是选了爸爸，而且，她没有选错。”
“是。”
“成橙，你想说什么？”
成橙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那张皱皱巴巴的体检报告。
她说：“爸，沈照他，考上了实验中学，十班。”
那张体检报告上，抬头印着实验中学的校徽和校训。
成厉接过纸张，终于明白过来。
“你还念着那个男生？”
“爸，那你呢？这一次，你愿意相信女儿的眼光吗？”
成厉愣了，他将体检报告还给成橙，沉默了很久。
“成橙，那个孩子家里，不止是穷，爸爸当初也是自己一步步从农村走出来的，我不会歧视他的出身。但是你忽略了一个事实，他有一个那样的母亲。”
“可是那又不是他的错！为什么所有人一看到他妈妈，就会做出这样的评价！”
成橙压在心底的话，终于被她喊出来。
“爸，妈妈当初跟我去过沈照家，她见过沈照的妈妈，回来的时候，妈妈还告诉我，要学会尊重。当初她开车来市里找你那天，走之前，她还说，暑假要找沈照来，给我补课。”
成厉并不知道这件事。
他只能从成橙的字里行间，拼凑出一点什么。
蔡芬，从来没有跟他提过这件事。
就在成橙以为成厉不会再反驳自己时，他开口了。
“成橙，你错了。爸爸说的，不止是他的妈妈，还有那个孩子。他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不是他的错，但爸爸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身上有一种桀骜又锋利的劲，这样的人，最容易过刚易折。他的原生家庭会一直背负在他身上，换言之，他或许根本没办法学会正常地去承受来自外界的一切，更不要提爱一个人。现在，你可以认为他看起来和其他人相比，只是沉默了一点。但人生很长，你再多等一等，就会明白爸爸的话。”
成橙不明白。
从小到大，成厉对她，几乎可以说是百依百顺。
只有在沈照这件事上，他寸步不让。
成橙无比清楚，自己的父亲是一个足够客观理智的人，他不会随便否定一个人的未来。
但是当父亲口中被否定的人是沈照时，成橙却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天平，一层层的砝码，都被她加注在沈照身上。
她在赌。
从下定决心要从命运无可抗拒的结局中救下沈照时，她就已经在赌。
时至今日，即便父亲还是对沈照持否定的态度，成橙也依旧在赌。
“爸，那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十年，够不够久了？那时候，我就二十六岁了。”
成厉看着成橙坚定的眼神，伸手勾住她的拇指。
“这个赌约，爸爸应下了。如果十年后，他真如你所言，那爸爸，无话可说。”
十年，够不够看清一个人？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所以，成厉和成橙都确信，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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