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十五章第二节

　　楚娜娜背着背包上了等在军营外的大轿子车，车上除了司机与自己没有其他的乘客，楚娜娜将背包随手扔到一旁的座位上，心事重重的坐了下来……她不知道这辆车会载着自己去向何方？未来等待自己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一名穿着干部军装的军人走了上来，他没有看楚娜娜，只是瞟了一眼手中的花名册，冷冷的说道：“楚娜娜！”

　　“到！”楚娜娜用标准的军姿迅速的站了起来大声回答道。这是当年刚入伍时，在新兵连队每天必须重复无数遍的基本动作，幸好当年自己是各项考评全优的战士，这些基本功还能够了然于心没有丝毫的生疏感。

　　那个军人抬头看了一眼楚娜娜，“坐下！”

　　楚娜娜回答道：“是！”

　　军人转过身对着司机说道：“送他去4418部队医院。”

　　司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军人下了车，站在路边看着大轿子车缓缓地驶离自己的视线之外……楚娜娜坐在座位上腰挺得笔直，根本不敢挨到身后的靠背！直到车驶出了将近一公里，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将身体轻轻的靠在了靠背上。

　　窗外的风景在不断的变化着，这个城市很小，没多久便驶入了一片农田之中的公路上，楚娜娜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车窗，外面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地面湿漉漉的，农田里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芳香。“4418”一听就是部队的战地医院，或是什么传染病的医院。益都——这是一个自己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坐了整整十五个小时的火车，只知道这里是山东的一个小县城。楚娜娜对着窗外低声叹了一口气，对于未来，自己已经不再抱有任何的希望了，也罢，都不过是一个名字或是一个代号罢了，楚娜娜在心里计算着距离退伍复员回家的时间，还有十六个多月，其实想一想的确也没有多么漫长的时日。可是，对于一个没有前途没有希望的人而言，这将近五百天的时间是绝对漫长的跨度，自己不愿意再去计算还有多少个小时，或是还有更多的分钟或秒，那样会让自己更加绝望更加的失落。军医大学、留在部队里提干、或是有一天留在北京的总医院里工作……这一切已经化作泡影了，就像刚刚做了一个黄粱美梦，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根本不会残存任何甜蜜的回味。就连两个月前递交的入党申请书也被组织上退了回来……之后的日子，只能是在战地医院里掰着手指头熬日子了，熬到十六个月之后，卷起铺盖卷甚至于连铺盖卷都没必要去卷，直接滚蛋，直接哪里来的回到哪里去。四年的部队生涯就此画上一个句号。而这些岁月只不过是一段经历和一段充满遗憾的回忆罢了……至于回去以后的日子，楚娜娜更不敢多想，去工厂？或是去某个小医院里做一辈子护士？这样的未来也不必费心去想，最后无非是随便找个人就嫁了！生一个健康的孩子，然后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乏味生活，在弄堂里东家长西家短糊里糊涂的慢慢老去，就像妈妈那样，老了之后除了抱怨什么都不会剩下……也许，这应该就是自己的一生，也许，这也是属于大多数平凡女人的平凡一生吧？

　　“哎，你几年兵啊？”司机的嘴上叼着一根烟，从反光镜里看着后排座上的楚娜娜，说道：“犯什么错误了？”

　　楚娜娜把目光转向了前方，注视司机的后脑勺，有些惊讶的说道：“快三年了！你怎么知道我犯错误了呢？”

　　“呵呵……老兵啊？！”司机推开一旁的车窗向窗外弹了一下烟灰，说道：“到4418来的，基本都是在部队里犯过错误的兵，要么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农村兵，看你也不像是农村兵啊，所以一定是犯错误来这里改造的！”

　　“为什么？”楚娜娜的嘴边泛起一丝极不易被察觉的微笑，随口说道：“那你是农村兵？还是犯了错误的呢？”

　　“，一支美丽的大烟花！没听说过吧？H军北方地区所有部队里的肝炎、肺结核都会集中送到这里来治疗!想一想大烟啊，够毒的了吧？”司机向左侧急打着方向盘，大轿子车驶出了农田包围的乡间公路，进入到了一片道路颠簸的开阔地里，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有些困惑的笑道：“嘿！姐们，你觉得我像是农村兵吗？”

　　姐们？这个词汇是北京人最喜欢说的名词，楚娜娜瞟了一眼前方的反光镜，那个司机的双眼充满了极具北京人标志性的不羁神情，那是一种天不怕地不怕谁也不服的特殊眼神。楚娜娜迟疑的说道：“你是北京兵吧？”

　　“姐们好眼力啊！我在这呆了四五年一嘴山东腔，这都能被你看出来？”司机把车从颠簸路段驶了出来，回头看了一眼楚娜娜，说道：“还能看出什么来？”

　　“嗯……你肯定是因为打架才被发配到这里来的！是吧？”楚娜娜将目光重新投到了窗外，有一搭无一搭的说道：“你们这些北京人还会干点什么呢？”

　　“嘿，姐们，你似乎对我们北京人充满了敌视与偏见啊！？北京人不好吗？局气、仗义、有理有面、最关键的是我们热情如火啊！”司机将烟蒂弹出了车窗外，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十分自豪的说道：“我最早下部队在海南，然后调到青岛，再然后是宁波，最后是这里！大半个中国的海防线哥们都转遍了，我还跟你说，最仗义的人还就是我们北京人！”

　　“嗯！没有什么不好的，你们北京人还有一个大大的优点，就是话太密！热情如火不假，太热情也是有杀伤力的！”楚娜娜的双眼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车窗外，她默默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一般。“你换了那么多的部队一定是一路打下来的吧？”

　　“嘿嘿嘿……遇到不讲理的就得打，遇到不平的事咱就得管，谁让咱们是部队大院子弟呢！”外面的天色渐暗，司机打开了车灯，毫不在乎的说道：“北京人最大的优点你没有说对，最大的优点就是一切都可以不在乎，这就是大气！”

　　楚娜娜没有再接话，对于所谓的北京人自己的了解完全来源于刘卫军，自己根本不知道局气、仗义、有理有面还有这所谓最大的优点大气，到底是指什么？更没有觉得这些他们自以为荣的优点，是什么天大的优良品质？在楚娜娜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地域差别，而是人生观的不同……前面的那个司机，也是部队大院的子弟，自己本来想问问他是哪个大院的，可是，楚娜娜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这跟自己还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的出身他们的家庭背景，赋予了他们大气的资本，而自己又有什么？不过是两个世界的人而已……

　　“哎，姐们，是不是因为搞对象被组织上发现了？”看楚娜娜半天没有说话，司机微微一笑对着反光镜中的楚娜娜，说道：“是跟地方上的？还是跟部队里的啊？”

　　“你说什么呢？我没有搞对象是他们误会我了！”楚娜娜对着司机的背影徒劳无功的解释道：“我只是跟你们部队大院的几个人走得近了一点！”

　　“呵呵……别解释！在4418最多的就是冤案，都是青春犯的错，都是无知惹的祸，谁会在乎你是真冤枉还是假委屈呢？反正来了就安心的待着吧，在这里只能老老实实做人，等到复原退伍的那一天吧，一切就都结束了！”司机将大轿子车驶入了一个高墙电网包围的大院中，门口有哨兵站岗，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司机指了指窗外，说道：“快到了，这就是最美大烟花——4418医院。”

　　楚娜娜看着车窗外的景致有些不解的问道：“这里怎么不像医院啊？倒像个监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跟监狱没有什么分别，只是没有看守看着你，你也不用穿劳改犯的号服，但是你也不能自由的出入。”司机用手指着大院里的几栋四层楼房说道：“看到了吧，那里面住的都是肺结核或是肝炎的病人，绝对不能让他们跑到社会上去啊！”

　　楚娜娜转过头小声问道：“那这里的医护人员岂不是很容易就被传染了？”

　　司机只是无奈的“哼”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对于今时今日的境遇楚娜娜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对于眼前的处境还是有些始料未及。没有办法，也只能随遇而安听天由命了，谁让自己将自己逼到了这样的绝境中了呢？此时，楚娜娜的心中突然想起了刘卫军，不知道他现在还好吗？还有没有像以前那样的惦记着自己呢？算了！楚娜娜拎起了身旁的背包放在了双腿之上，做好了随时下车的准备。不想了，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又何必苦苦的思念呢？还是不要去做那些于事无补的徒劳吧，以后，自己的命运属于自己，与刘卫军已经远隔千山万水，再相逢的可能性能有多少？或许只能是零……

　　“到了！姐们，地狱的大门已经为你开启了，好自为之自求多福吧！”司机将车停在了医院办公楼的前面，拉上了手刹，回头看着一脸茫然的楚娜娜，说道：“记住，痛苦不过是你必须经历的一场磨难而已，没有什么是人挺不过去的难关！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楚娜娜将背包背在了身上，缓缓地走到了车门口，望着那冰冷的水泥地面，有些迟疑地说道：“到这里了哪里还有未来呢？”

　　司机从驾驶台上取出了一支烟叼在了嘴上，看着楚娜娜说道：“你还会见到他的！”

　　“为什么？”楚娜娜站在大轿子车门口最后的一级台阶上，回过头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你有特异功能”

　　“因为他是我们部队院的子弟！就凭这一点，他就不可能让你在这吃苦自己却不闻不问！”司机抬起头向车顶吐了一大口烟雾，唯恐烟雾会飘向楚娜娜这边。他肯定的说道：“不信，我们赌点什么”

　　“赌什么？”楚娜娜跳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即便再不情愿自己也十分清楚，前方是自己不可绕行的路，是险？是难？就是刀山火海自己也无法选择。

　　司机望着楚娜娜有些清瘦的背影，大声说道：“一瓶二锅头，两个猪蹄子……”

　　“好，一言为定！”楚娜娜没有回头，走进了医院的办公大楼，她听到大轿子车重新发动了引擎，那轰鸣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再见，北京！再见，梦想！楚娜娜在心里似乎做着某种告别的仪式。再见，首长！再见，昨天……那个首长是刘卫军，只是楚娜娜不知道，刘卫军能不能够有一天成为一个真正的首长，更不知道如果那一天他真的如愿以偿，还会不会想起自己这个弄堂串子了呢？就让一切都成为过去式吧！楚娜娜在心里不断的告诫着自己。

　　她来到院长办公室门口，快速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军装，敲了敲洁白的门板，高声喊道：“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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