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十一章第三节
肖三儿家的灯光始终是关闭着的，这一个月以来从来就没有亮过。其实孔刚心里也明白，作为一个越狱潜逃且被全国通缉的杀人犯，肖三儿能够回家的几率几乎为零。但是，自己实在不知道除了这里，该到哪里去寻找这样的一个幽灵一般的人渣，说实话孔刚比谁都更渴望找到肖三儿，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翻出来。按常理说，肖三儿在这里杀了自己的亲嫂子，而且明知道警察会经常来胡同里寻访他的线索，再回这里无异于刀尖上舔血那绝对是自投罗网。但是除了这里别无他处之外，孔刚隐隐有一种预感，肖三儿一定会回到这里来的。至于说这样的预感由何而来，就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虽然已经到了五月，但是晚上十一点以后的气温还是很低的，孔刚将自己藏匿于墙壁的阴影里，他特意穿了一件黑色的棉袄，以便于与这漆黑的夜色中的伪装毫无违和感。孔刚站起身伸展了一下四肢，长时间蹲在这里，整个身体似乎已经冻透将至麻木的状态了，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闹钟，孔刚没有手表，父亲是家里唯一戴表的人，这个闹钟是姐姐房间叫早用的，被他刚刚偷偷摸摸的拿了出来。现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半了。孔刚轻声叹了一口气，看来今天的蹲守又是一次无用功了，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这样的守候到底有没有必要？明天还要上学，也不能熬太晚，否则明早就如同上刑一般的煎熬。
孔刚将身上的棉袄用力的裹紧，让身体的温度尽量不要散发出去……小小的年纪，他已经学会了焦虑，每过一天这样的焦虑就会平添几分，孔刚知道，梦晓和刘卫军他们已经做好了行动的准备，随时都有可能会去找二龙寻仇，今晚自己特意提早去了二龙的暂住地，但还是扑了个空，吉它和二龙都已没有了身影，应该是又去八一湖茬琴去了，孔刚清楚如此长久的耗下去，二龙与梦晓之间的遭遇战是绝对在所难免的了。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或许真正原因就在于他们都是身处其中看不到事情的本质而已。但是，除了找到那个罪魁祸首肖三儿之外别无选择，这场争斗看样子是无法规避了，其实孔刚并不指望着凭借自己这薄弱的一己之力就可以化解这么一场凶险的风波，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经渐渐明白了，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矛盾，看似是胡同与大院子弟意识形态上的抵触，而实际是完全不同阶级之间的一次冲突，这种冲突并非是因为二龙与梦晓之间的瓜葛而起，实际上是几十年来形成的一种心态的对立，甚至于就像政治书上说的那样，是彻底的无产阶级与代表有权势一方人群之间的较量。但是，在孔刚看来，无论是二龙还是梦晓，无论是胡同还是大院，其实双方都是单纯幼稚的，更是可笑的……胡同的人看着大院子弟有免费的军装穿，就要去抢，可是，军装免费并不等于是大院子弟的过错啊，对于他们而言，那不过是一种福利一种对于从事革命事业者的一种奖励而已。那好吧，胡同的孩子来抢，你给他们就是了嘛，本来就是免费的，为什么就不能大度一些把被抢变成一种赠予呢？说白了根本问题不在那身军装上，而是在于尊严上，再说白了无非就是个面子问题。今天你们把我打了，明天你被他们打了，打人的一方似乎占了上风赢得了面子，但是被打的呢？持续下来还不是两败俱伤都丢了面子？孔刚摇了摇头，在心里琢磨着，记得小时候自己加入少先队的时候，曾经对着国旗、队旗那一通庄严的宣言，要为共产主义事业准备着时刻准备着……改革开放才几年啊？共产主义的概念就已经被世人淡忘了，为一身免费的军装都要打得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还谈什么世界大同？还扯什么共产共妻啊？其实，无论站在胡同或是大院的角度看梦晓与二龙，都没有什么大是大非的矛盾点，不过是都把面子看得比天大，比命重，梦晓有一次曾经很认真的对孔刚说——男人，活在世上如果连尊严都不计较了，那还有什么必要活着呢？二龙的观点更加的直接——是爷们就得要脸，如果连脸都不要了还算什么爷们？孔刚不知道，尊严二字对于这两个人到底意味着什么？难道为了所谓的面子就非要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吗？如果争到最后连生命都没有了，人都烧成了灰，哪还有面子啊？只剩下粉面儿了吧。所以他觉得这些男人都特别幼稚，孔刚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心里经常会把男人分成这些或者是那些，但是无论任何一种分类都似乎与自己无关，他知道，自己是绝对毋庸置疑的纯爷们，可就是与所有的男人不一样，他崇尚用绅士的方式解决一切争端，就这样坚定的尊守着自己的信条，但却真正的与人格格不入。孔刚可以感觉到，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另类感就愈发明显，以前自己似乎还会刻意隐藏起身上某种阴柔的特质，在外人面前还会假装有一点阳刚之气。但是近一段时间，他突然好像茅塞顿开了一般，为什么要虚伪的掩饰自己呢？天下连一片相同的树叶都没有，为什么自己要靠装模做样的去泯灭自己的本性呢？男人不一定都非要像梦晓那样有坚毅的意志力和敏锐的判断力，也无需都像二龙那样拥有一副点火就能烧着的火暴脾气和一身的霸气。阴柔就不是男人吗，反正都是站着撒尿的，干嘛非要求同存异呢？活出真我才是坦荡的人生。而且，孔刚发现自己近一段时间特别留意妈妈化妆时的细节，如何用眉笔如何画眼影和如何扫腮红，就连那一管一管的彩色唇膏对于自己都充满了强烈的诱惑力，孔刚幻想过很多次，自己在使用那些化妆品时的感受，他甚至于很羡慕女人拥有的这些特殊的奢侈品，孔刚觉得老天爷很不公平，为什么男人就叫糙老爷们，而女人就可以拥有如此完美且细腻的人生？孔刚很小的时候就尤其钟爱照镜子，生在胡同里是一大遗憾，因为公共厕所里没有镜子，所以自己要经常跟姐姐孔灵去争抢，那一个已经中间有了一道裂纹的小梳妆镜。孔灵总会在一旁恼怒的说道——一个大老爷们照什么呀……老爷们怎么啦？老爷们为什么就没有美的权利呢？每次自己看着镜子里的姐姐，心底都会涌起一种失衡感，如果自己是个女孩，一定会比孔灵更加温婉细腻更加千娇百媚更加风情万种。可惜啊，老天爷非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站着撒尿的大老爷们，对于这样的无奈孔刚真的不知道应该向谁去表达，但是，他又明白这或许就是自己今生唯一的遗憾。
孔刚从怀里再次掏出了闹钟看了一眼，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五十五分了。得回家了，今晚注定又是一次空空的守候。孔刚再次将身上的棉袄紧紧的裹起，那个闹钟在温暖的怀里与身体真是格格不入，甚至如此的不合时令，冰冷刺骨！就像是每次充满希望着来，却不得不怅然若失的离开的自己，充满着失落与不畅……在孔刚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刻，突然，奇迹发生了……
就在孔刚即将转身离开的一刹那，他看到肖三儿家黑洞洞的窗口内有一道白光快速的闪动了一下。虽然仅仅只是极其快速的闪动了一下，但是对于孔刚那早已紧绷着的神经而言，已经是足够长的时间了。孔刚笔直的站在了原地，双眼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那黑洞洞的窗口。很奇怪，那道光仅仅只是闪动了一下，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孔刚用手揉了揉眼睛，用以确定自己确实没有看错。那个窗口依旧是原先那样的黑洞洞，丝毫看不到任何光亮。孔刚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真的是看错了，但是自己年纪轻轻绝对不会也不应该出现老眼昏花的现象啊？孔刚就站在原地，双眼始终盯着那个窗口。一阵风吹过，虽然是带着潮湿气温的东南风，但还是让孔刚觉得不寒而栗。他的大脑里飞速的旋转着，如果真的是肖三儿，自己应该怎么办？骑车去找二龙？万一他没有回家？万一他要听自己从头到尾再分析一遍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怎么办？去找小武是最近也是最快的方法，可是……他们要是不是肖三儿的对手怎么办？自己岂不是成了一个罪人？报警！？孔刚不觉摇了摇头，自己现在跑到派出所跟警察说明情况，警察再集合队伍过来抓人，肖三儿要是跑了怎么办？再者说肖三儿越狱杀人这两项罪就够枪毙他好几回的了，谁还会在意于强的那件事呢？如果这件事说不通，那么梦晓与二龙之间的恩怨就化解不了，两个人之间的恶战就依然避免不了，那自己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孔刚四下寻找着，他决定先去探个明白，他抄起了墙边一把冬天铲雪的铁锹，电影里都是那么演的，照着头顶用力拍下去，人就晕倒了，然后……然后再把他捆起来，是交给二龙还是梦晓再或者是警察，到那时再随机而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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