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九章第六节
不知不觉，二龙溜达到了公主坟那边的街心花园里。
说到公主坟，相传这地方在清朝的时候埋葬着一个乾隆皇帝的异姓公主，说白了就是乾隆爷干闺女的坟场。其实在六七十年代这个地方叫立新，八三年以后才又恢复了原名，但是，那里的坟场早已经迁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八零年以后才逐渐修缮成了一座街心公园，在八十年代，公主坟也是个重要的交通枢纽，这个公园的名气不小，因为这里不仅在苍松翠柏之中有着一个当时在北京城里最大的喷水池，每到盛夏时节很多城区的人都会慕名来这里消暑纳凉。更重要的是因为传说这公园里闹鬼，相传乾隆爷的那个公主出身卑微，被皇上收为义女后虽然住在紫禁城里，但是却郁郁寡欢，而且经常受宫女和太监欺凌，乾隆皇帝也充耳不闻熟视无睹，再后来这个公主也就忧郁而死了，而且据说死因至今也是一个谜。所以，有人说在深更半夜的时候，经常可以看到那个公主的冤魂在公园里游荡。但是，二龙从来就不相信这些鬼话，在自己看来，这些话都是那些在这里搞对象的男女，为了减少路人的打扰而特意编出来的故事罢了。因为，传播这些谣言的人都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二龙顺着林荫小路向街心公园的深处走去，那里面光线很暗，五米以外基本就是一片模糊。突然，一阵悦耳的琴声传入了二龙的耳畔，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吉它琴声，吉它不错，应该是一把玩了有年头的星海吉它，弦音很硬而且偶尔会有打品的声响……而且，二龙很容易就能听出来，弹琴的人技术很一般，嗓音也并不出众，因为唱的旋律与和弦的转换很生硬而且会经常的出错。二龙顺着琴声慢慢的向里面走着，那琴声来自一大丛迎春花的背后，那里应该有至少两三个人在弹琴，其中一个人不耐烦的训斥道：“操，就你这技术，还想去八一湖茬琴啊？等着砸琴吧！”二龙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鬼哥，我真的是尽力了啊！这一个寒假我什么都没干，就在家苦练琴技了！”二龙听到有一个声音在那里委屈的抱怨着。
那个叫鬼哥的人又说话了。“弹吉它是需要天赋的，不是勤学苦练就一定有成就，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别到八一湖去丢人现眼了。”
鬼哥？八一湖？茬琴？这些词语堆积在一起，使二龙想起了一个人，就是那个东单琴行里的伙计，这些字眼自己就是从那个人的嘴里听到的，难道这个鬼哥就是那个人吗？
二龙绕过了那一大丛迎春花，站在那几个人面前。抱着吉它的那个人十六七岁，身边还有一个更小一点的男孩，鬼哥背对二龙正在给他俩训话：“不是那块料再刻苦也是白搭时间，我看你就算了吧，别屎壳郎爬铁道，假装大铆钉了!”听到这字正腔圆的老北京歇后语，二龙不觉笑出了声音。
“笑你大爷啊！”老北京的顽主向来就不会有话好好说的，抱琴的那个男孩一脸怒气的看着二龙，骂道：“你丫谁啊？”
二龙冷冷的一笑歪着头看着不远处的三个人，对于一个在胡同里土生土长的老北京人家的孩子而言，听到这样的话也算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换做是自己也会这样说的。二龙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慢悠悠的划亮了火柴，不急不恼的说道：“我爸家里面行大，没大爷。”
“我操！你丫够会聊天的啊？屎壳郎上马路，你丫装越野小吉普是吧？”鬼哥有关屎壳郎的歇后语还真挺多的，他缓缓地转过身，一脸不服不忿的表情，他上下打量着二龙，沉吟了片刻突然瞪大眼睛说道：“哎，你是二龙吧？”
还真是那个琴行的售货员，二龙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彼此都认清楚了对方，二龙吸了一口烟，冲着鬼哥点了点头说道：“还真是你，我还没敢认你呢，怎么着你在这开吉它培训班呢？哥们也加个磅，你也顺带手教教我吧？”
“我操，真是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都不转人还转呀！一别好几个月，兄弟一向可好啊？”鬼哥的话很北京很江湖，一听就是在社会上闯荡的主儿，他满脸带笑的指着二龙说道：“小亮小林，快叫龙哥，这可是个吉它高手啊！”
“龙哥好！”鬼哥的两个小弟倒也是聪明懂事，抱琴的小亮急忙站起身指着自己刚刚坐过的小石凳说道：“龙哥你坐这里，我刚坐过的，其它石凳又脏又凉。”
这就是北京人，说出来的话不一定好听，但心眼并不腌臜，刚才或许还是冷眉冷眼加冷言冷语，只要是朋友马上就会换成热胆热肝热心肠。很多人都觉得北京人傲气不好相处，其实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和北京人成为朋友，北京人的傲气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怪他们自己，不信你在这有着六七百年历史的皇城根下生活着，那股傲气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再说了，北京的傲气并没有任何杀伤力，有人说北京人好像天生就不会好好讲话，话里总是带着嘲弄和挤兑，那还是因为你不了解北京人，或者说你压根就没有理解这是北京人的土著文化，更准确的说，挤兑你那是看得起你，能学通老北京的京骂，你也算是一个有文化底蕴的人物了，可以把骂人骂出文化底蕴来的地域，除了北京，恐怕全世界都找不出来第二个了。但是，北京人热情，有理有面事事都喜欢评个理儿，对朋友仗义那是应该的也是无可非议的，出门在外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北京人最喜欢管闲事打抱不平，这叫做冲事不冲人。跟哥们在一块时候，哥们的事就是自己的事，讲的是个情字重的是个义字，这叫冲人不冲事！这就是一种文化也是一种情义，更是老北京经常挂在嘴上说的那个——理儿。其实北京人不傲，只要是朋友相反会给人一种随和过分了的感觉。
二龙不客气的坐在了那石凳上，乐呵呵的看着鬼哥说道：“我算什么高手啊？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挤兑我呢？”
“我操！过分的谦虚就是无限的骄傲了啊！你要不算高手，那我就叫不会弹琴了。”鬼哥紧挨着二龙坐了下来，冲一旁的小亮使了一个眼色，说道：“还傻不愣登抱着那玩意干嘛？快让龙哥给你露两手看看啊！”
“得嘞！”小亮毫不犹豫的将吉它递到了二龙的面前，双眼带着极其渴望的神情。
二龙的嘴里叼着烟，双手向外推却着，笑道：“我那两下子怎么敢在鬼哥面前露怯呢？还是你们玩，我听着就可以。”“还来这假招子是吧？我又不是没见过你那两下子，要是跟哥们面前都装，就没劲了啊！”鬼哥用手指指着二龙的双臂，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是不是嫌我们的琴不灵啊？”
“怎么会呢？这琴一听就玩了十年以上了，声音很润啊！”二龙其实一看到吉它手就会痒痒，刚才确实是假装客气一下罢了，老北京管这叫——面儿。第一次见面就动人家的琴，万一琴主不乐意呢？二龙接过了吉它随意的拨弄了一下琴弦，琴音很柔和，但是与自己那把红棉相比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龙哥厉害啊，这都能够听出来！？”小林在一旁竖起了大拇哥，说道：“这琴是我哥10年前买的，现在他当兵去了，就留给我了，但是……”
“但什么是啊？快歇了吧你！就是给你一把红棉你丫也学不会，你就没有那艺术细菌！”鬼哥一脸不耐烦的看着小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拍了拍二龙的肩膀，说道：“来，哥们给我们来段，让我们开开眼吧。”
“我也没有艺术细菌啊，就是瞎弹着玩，你们可别笑话我啊！”二龙将琴抱在怀里，轻轻弹着分解和弦，琴声依附着极具磁性的声音，像是一个男人面对着心爱的女孩娓娓道来一般的轻声唱着：“不知道你会怎么想，把我想成变了样，我不会怪你这么想，换了谁都是一样，那天晚上有美丽的月光，没和你走在小路上，那天晚上有美丽的月光，没让你依偎我身旁……”二龙没有唱那首最拿手的歌《寒风里》，因为他始终觉得，那首歌是要唱给孔灵听的，别人根本听不懂那歌中的深情脉脉。
“龙哥，你这歌唱的也太牛逼啦！”小亮一脸夸张的表情，情绪激动的说道：“难怪鬼哥说你是高手！跟你比我这就不叫会唱歌啊！”
鬼哥白了一眼小亮说道：“这琴弹得也牛逼啊！你丫会不会聊天啊！”
“牛逼！牛逼！”小亮和小林异口同声的附和着，脸上充满了崇拜的五体投地的表情。
“瞎玩瞎玩！牛什么呀！跟鬼哥比我还差得远呢！”二龙把琴递给了鬼哥，十分不好意思的说道：“来，鬼哥该你给我们露一手啦！”
“跟你比我那两下子就是未成年啊！我才是真正的瞎玩呢。”鬼哥将琴又推了回来，有些尴尬的笑道：“来！二龙，再来一段吧！”
盛情难却二龙只得又展示了两首自己比较拿手的曲目，最后一首曲毕，小亮满脸带笑的递上了一支烟，小声说道：“龙哥，我想拜你为师！”
“一边去！屎壳郎戴花你倒不觉得臭美是吧？”鬼哥瞪着眼睛，骂道：“你那两下子就当个骗小姑娘的把戏得了，还要拜师你还真敢开牙啊？”
“我不行，怎么敢当师傅呢？就是瞎玩......”二龙接过烟，将吉它还给了小亮。
“哎！我说二龙你这琴技太牛逼了，赶明儿我带你去八一湖茬琴去吧？”鬼哥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说道：“我保证你一去八一湖他们全都瞎菜，哥们在那里混了两三年，还真没有见过比你好的琴主呢！”
“我行吗？砸琴还好说，别再丢了你鬼哥的面子，那可真没脸混了啊！”其实二龙也动心了，自从上次从鬼哥那里听说了八一湖，听说了所谓的茬琴，自己一直就想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去那里一试身手，只是这个冬天好像特别漫长，现在刚刚才有了一点春的味道。
“行啊！太行了，你得把吗字去掉。”鬼哥站起身用极快的语速说道：“在八一湖你要是不行我敢说就没有能行的人喽！什么震海淀震东城震西城的，咱要是去了，给他们全震喽！”
“就是就是！八一湖现在的琴主我听过，原来还觉得挺牛的，现在听完你的歌，他们算个屁啊！龙哥你一去保准他们的琴全得砸喽！”小林在一旁做着补充说明。
二龙坐在原地没有说话，似乎是在做着一个长远的计划一般。鬼哥弯下腰说道：“你是不是怕砸琴啊？哥们，别说你这水平砸不了琴，就是砸也砸我的琴，行不？”
“我有那么小气吗？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对自己没底似的！”二龙也站起了身，随手掸着身后的浮土，一脸轻松的笑道：“去就去，我也领教一下八一湖茬琴的水平嘛！再说，还未必是谁砸琴呢！”
“就是！兄弟，这才是我认识的龙哥呢！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格，就算是龙潭咱们也有胆量去闯一闯。”鬼哥搂着二龙的肩膀，鼓舞着二龙的气势，说道：“何况只是八一湖嘛没什么可怕的，是吧？我保证你就是下一任琴主。”
“好，什么时候去！？”二龙将烟蒂弹向了半空中，然后看着那一道弧线落在不远处的甬道上。他十分自信的说道：“放心，我绝对不会丢咱海淀的人！”
“很快，樱花一开，咱就出发！”鬼哥抬起头计算了一下日子，说道：“下周二晚上7点，八一湖留春园不见不散！估计各城区的琴主都会来的，到时候给他们点颜色看，今年八一湖的琴主就是咱们海淀的了，更准确点说，就是你龙哥的了！”
“哎！鬼哥，这要是茬琴遇到输了也不砸琴的怎么办啊？”小亮十分好奇的问道。
“吹呢吧？输了不砸琴？那就茬架呗！”鬼哥回答道：“这些年来还没有遇到过那么不要脸的人呢，这是规矩，在八一湖谁要是坏了规矩，那人人都可以抽他！”
“那！人家要是来的人多呢？”小林接着问道：“或者是哪里来的大顽主呢？”
“多大啊？多大也得有理儿有面儿不是？耍混蛋谁不会呢？”鬼哥突然一伸手，在二龙的腰间拍了两下。“你以为龙哥是吃素长大的呢？哪天出门不得带着家伙啊？！”
二龙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闪，鬼哥的手正好拍在自己腰间别着的匕首上，他微微一笑说道：“就是，在社会上混最关键的就是要讲理儿、懂面、而且还要守规矩，都一样，我输了一样得砸琴，这就叫愿赌服输谁也别赖。”
“兄弟，你百分之百输不了！”鬼哥搂着二龙的肩膀始终不肯撒手。其实鬼哥始终没有跟任何人讲过，三年前自己也曾是八一湖称霸一时的琴主，但是好景不长，输给了后来的琴主，对于未来一战，自己的确是抱着必胜的信念，对于二龙而言或许是为了荣誉而战，而鬼哥却是为了一雪前耻……每一个男人都不想输，只想赢！但是，没有谁会只赢不输，更没有人甘于沉浸在失败的阴影里，对于二龙而言，不能输！因为自己的人生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输这个字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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