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四节第六章

　　二龙对着琴行会计试探性的问道：“哎，师傅，你店里有红棉吗？”

　　会计有些吃惊的望着二龙，在八十年代红棉吉它绝对可以算是专业级别的琴，况且价格也比较昂贵，一般很少有人问津：“有是有啊，不过价格可不便宜啊！”

　　另外那个售货员也凑了过来，口气变得温和了许多：“就是，真的没那个必要，那都是专业级人士才玩得起的，咱们老百姓随便弄把琴玩玩得了。”

　　“谁说老百姓就得随便呢？”二龙根本没用正眼去看那个售货员，依然看着会计说道：“钱是次要的，我就是想买红棉！”

　　售货员自讨了一个没趣，躲到一边去了。会计有些左右为难的看着二龙，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二龙马上明白了会计的意思，微微一笑道：“只要琴没毛病，我一定买！”

　　看到二龙这般决绝，会计点了点头：“这么贵的琴我们一般都存在库房里，你确定要的话，我这就给你去拿！”

　　琴行里只剩下了二龙和那个售货员，场面瞬间显得尴尬起来，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令人难堪的僵局。二龙从柜台上操起一把最普通的星海牌吉它，轻轻的拨弄着琴弦，虽然琴是很一般的琴，但在琴行里空荡荡的房间里，琴声显得依旧很柔美动听，那是二龙最拿手的练习曲《爱情故事》，是一部美国电影的主题曲。二龙的琴声似乎打动了那个售货员，起初他是用惊奇的眼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继而不由自主的走到二龙对面；静静的倾听了片刻；最后，售货员也拿起了另一把吉它，在柜台里为二龙伴起了和弦，售货员很明显也是一个吉它高手，每一个和弦都配合的精准无误，每一个节奏型都编配的异常到位，刚才那令人难堪的气氛瞬间被两把琴声融解了……二龙也没有想到在琴行里会遇到知音，而且配合的如此默契。他用余光看着售货员的手法，由衷的表露出钦佩的神色。一曲结束，售货员立刻呱唧呱唧鼓起了掌，嘴里并不断夸赞着二龙，二龙也很谦逊的笑了笑说道：“你琴弹得也很牛！”

　　“不行不行，我就是凑热闹瞎玩的，真没有你专业。”售货员抱着吉它，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发生过的所有不愉快：“哥们，你平时都在哪儿玩琴啊？”

　　“什么专业啊？我这更是野路子，跟我哥偷学了点只能算是皮毛。”其实，共同的爱好会很容易拉近彼此的距离，即便是两个陌生人也会很快通过共同的喜好成为一对无话不谈的朋友，就像古时候伯牙、子期一般的默契：“在家玩呗，还能去哪里？”

　　“八一湖啊！你这水平完全可以到八一湖茬琴去啦！”售货员一脸兴奋的表情，大声说道：“我每天下班都会去八一湖，不过我这水平不敢去茬！只能听听享受一下而已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敢？”二龙诧异的问道：“那里高手很多吗？”

　　“相当的多啊！弹琴没两下子谁敢到那里显摆啊？输了是要砸琴的！”售货员眉飞色舞的边比划边说道：“再说，我也就是瞎弹，唱歌极其的不着调，所以平时也就是去看看热闹。”

　　“砸琴？！真砸吗？”二龙坐着比划了一个摔琴的姿势，一脸茫然的表情：“怎么算是赢？怎么算是输了呢？还有裁判啊？”

　　售货员将吉它放在了一边，从兜里摸出一根烟递给了二龙：“周围的观众就是最公正的裁判啊！可不是真砸嘛！那还带开玩笑的？那地方有好多水泥柱子，输了就把琴往那上面摔啊，粉碎！看着就让人心疼!不过茬琴规则倒是很简单，就是比谁会的歌多，谁唱的好谁的琴弹得牛！谁最后重复了，或是没有新歌唱了，就算是输了！剩下的就是砸琴了！”

　　二龙默默地点着头，似乎是在认真的倾听着。他接过售货员递过来的烟，马上摸出火柴先帮售货员点燃了烟算是回敬。售货员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继续讲解着：“八一湖留春园，每天晚上都是人山人海人满为患的，就连大冬天的，你晚来了都不一定找得着站着的地方，东城西城崇文宣武、海淀朝阳就连石景山的琴主也往那里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特牛逼，但是每天晚上都有几个砸琴的倒霉蛋儿，基本都是提溜着琴笑着来空着手哭着鼻子往回走的。”

　　“那，要是输了不砸琴呢？”二龙问道：“再说了那么多人总会有个别不讲规矩的人吧？”

　　“那就不是茬琴喽，最后也都改茬架了！”售货员很不屑的往地上弹了弹烟灰，摇着头说道：“人少了你不砸有人帮你砸，你要是去的人多，那边有头有脸的人就会跟你约茬架的地方了。而且，犯不上在那么多人面前跌份儿啊！输琴可以他不能连脸也不要了吧？”

　　二龙将烟蒂扔到了脚下狠狠地碾灭了：“那我要是就不砸呢？”

　　售货员把双眼眯成了一条线，一副质疑的神情，他冲二龙肩上的军挎书包抬了抬下巴，说道：“哥们，我知道你那里带着家伙，但是在八一湖茬琴，又有谁没有家伙呢？”

　　“是吗？”二龙的嘴角带着极其轻蔑与不服气的笑容，轻轻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说道：“这年月，有家伙的人那是假牛逼，真敢下手的才是真牛逼呢！”

　　“那又何必呢？哥们，八一湖茬琴比的是技术，又不是比谁凶狠？”售货员俯下身轻轻的吹去柜台上散落的烟灰，低声说道：“到那里没有谁比谁牛逼，拼的就是嗓子和琴技，输了砸琴那是规矩，谁都一样，技不如人回去练好了再来，那才是真牛逼！否则，以后都别想再踏进八一湖了。”

　　二龙觉得眼前这个售货员虽然说话不怎么招人待见，但毕竟说的还在理儿上，所以也就没有在跟他继续抬杠，自己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一个地方，竟然还有这样一种竞技的方式叫——茬琴。售货员说的八一湖，在解放以前是一个清朝王爷家的池塘，建国以后由部队重新规划重新挖掘，所以有人称之为——八一湖。其实，那里准确的名字叫——玉渊潭公园。离自己家也并不太远，骑自行车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但二龙很少去那样的公园，总觉得那就是老年人饭后遛弯，晨起打太极拳锻炼的地方，并不适合年轻人的品味。但今天听这售货员一说，倒显得自己有些孤陋寡闻了！二龙觉得这地方一定很有意思，至少可以看看别人是怎么弹琴的，长这大只是看到过以前大哥弹琴，按照售货员的说法那里一定是高手如云热火朝天的一派繁荣景象啊！

　　“那，要是赢了有什么奖励呢？”二龙沉思了片刻问道：“按你这么说一定有一个最牛逼的擂主啊！他就没有输过吗？擂主要是输了也砸琴吗？”

　　“没有奖励！不砸琴就是最好的奖励！再说，你要是赢了，你得多有面儿啊！”售货员双眼放光的看着二龙继续说道：“谁都不可以坏了规矩！擂主输了一样也得砸琴！不过擂主当然也有输的时候啊！K院有个姓崔的哥们，在八一湖做了一年多的擂主，上个月被羊坊店的双胞胎哥俩给办了，现在的擂主就是那哥俩儿，大伙都叫他们小哥小弟。”

　　“没有奖励，那多没意思。输了砸琴赢了什么也没有，那比什么呀？”二龙将怀里的吉它放回了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那哥俩特牛逼吗？”

　　“哥们，关键是看你怎么想！”售货员从柜台上拿起那把“星海”吉它，用一块白毛巾擦拭着琴上的手印和琴弦上的汗渍：“在北京，没茬过琴那就不叫会玩琴；没去过八一湖茬琴，你就根本算不上有名儿有脸儿的琴主。牛不牛得看以后，在八一湖就没有不输的擂主，所以好看啊!再说了，你要什么奖励啊？那么多的小姑娘，你唱的好琴弹得好，有的是跟你以身相许的哦。”

　　售货员的话似乎触动了二龙的心，他决定就算不去茬琴，也先要到那个地方去看看，偷学点技术也是好的呀！他摸出了香烟，取了一支递给了售货员：“真的有这么好？可是哥们我那里没有熟人啊！”

　　“动心了吧？我就说过，没有去过八一湖的人就不叫会弹琴！”售货员将香烟叼在嘴上得意洋洋的说道：“我熟啊！到八一湖提我鬼哥的名字，谁都给面儿！”

　　二龙为鬼哥点燃了烟，问道：“那，擂主那哥俩你也熟吗？”

　　“嗯……”鬼哥明显的有些迟疑，犹豫了片刻说道：“他们刚当上擂主，所以混的还不是很熟，不过在八一湖，没有人不知道我鬼哥的，提我名字吓死他们！”

　　这话一听就是吹牛不用上税的屁话，在八十年代，往往说这样大话的人最不靠谱，基本都是外强中干的小玩闹，二龙仅凭刚刚之前的较量，就可以判断出，这个鬼哥也就是个见着横的跑得没影，见到怂的搂不住火的主，与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等量级的：“好！鬼哥，那我以后到八一湖，你务必得帮衬着点兄弟啊！可别让我吃亏啊！”

　　鬼哥压根就没有听出二龙在跟自己打镲，话里带着挤兑得的成分，他特别兴奋的伸出了手掌停在了半空：“ok，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二龙也伸出了手掌，两个人的在半空中击掌为盟。二龙暗下决心一定要去八一湖见一见世面，看看在吉它的技艺方面，那地方到底藏着多少武林高手。到底有多少强中之手。但他还有一个有些腌臜的想法，他真的很想亲眼看看，别人的吉它到底是怎样被砸烂的。

　　“来喽，崭新的红棉吉它……”会计推开了琴行的大门，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刚才还如同仇人一般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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