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玄度
“霁华。”
“霁华。”
两声轻唤，方把霁华的精神拉回来。
她猛然抬头，就见玄度目光沉沉，看着自己。
对上了他如曜石般的眼眸。
啊——
霁华心里一紧，复又仓促垂下脑袋，旋即看见自己的两只手，还抓着他腰间的玉佩不放。
她赶忙松开，后退了一步：“抱歉抱歉。”
此行前往东海，她和玄度约在天门相见，适才碰面，刚打了个招呼，他从前的部下恰巧路过，直接和他聊上了。
听他们聊的还挺复杂，她只好站在一旁等着，只是站着到底有些无聊，手痒，又看到那玉佩，那样近，她没想太多就抓在了手中。
摩挲着，难免想到从前，不自觉就走了神。
眼下回神，那部下早消失得无影无踪，天门处空空荡荡，就她和玄度两个神呆立着。
唉。
也不知她这副呆样叫他看了多久。
他走进一步，又回到方才那极近的距离，霁华僵立着，不自觉缩了缩脖子，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走了。”
吓死了，还以为玄度要罚她。一转念又想，他怎会计较这样的小事。
虽然从前也没少被念叨就是了。
“好。”霁华应着，正准备升起云头，不想下一瞬，玄度直接把她捎上了他的云。
这不是我的云啊？
没任何准备，骤然腾空而起，霁华身子一歪，差点整个人靠在玄度身上。
说是差点，其实也算靠上了。
俩人站得这样近，她拽着他的衣襟，甚至要把领口都扯开，这才险险稳住。
而面前玄度也伸了手出来扶住她。
这算什么呢？
虚扶，到底不是抱，她站好了，玄度就把手收了回去，一触即离。
唯独那不再端正的衣领昭示这并不是她的幻觉。
他独有的气息一路蔓延到她心里。
霁华闭了闭眼。
所以她才一直灼烧着自己啊。
“近来疏于修炼？”玄度问。
“……嗯。”
她就说，玄度不喜人近身，站得这么近，原是嫌弃她修为不及他，速度太慢，这才共乘一云。
同为上神，玄度是四海八荒第一战神，她霁华却只是三十六天之上一个普普通通的神族后裔，可有可无。
从前在父神身边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她和玄度的不同。
他们一出生，就同父神生活在三十六天，天界的最高天。
按理说他们作为上古神族后裔，本也不必担心修为，但玄度却还是拼命修炼，时常同父神斗法，好似不知哪日便要上战场一般。
但现世并无战乱。
魔族自上古大战之后一蹶不振，仅存的魔族囿于极西之地，早已销声匿迹多年。
唯有一处渠临深渊，不时会逃出些混沌魔物，邪气四溢。
后来，玄度满千岁，自请前往镇守深渊。他在那里待了将近一千年，深渊亦平静了一千年。
一千年，他从意气风发的小神君，真正长成一个可堪重任的上神。
只不过，对于在三十六天悠闲度日的霁华而言，她只觉察出玄度倍加的沉默和寡言，觉察出，些许隐秘的欢喜。
比起玄度，父神并不要求霁华什么，况且她血脉珍稀，一出世就有了万年修为。
父神也说，玄度那么厉害，她大可轻松一点。
于是她理所当然地闲散。
只是想着不能让玄度抛开她太远，也没闲散得太过分，勉勉强强算是个普通上神的模样。
但到底还是叫玄度抛开了。
毕竟他怎会是个普通上神。
可是霁华懒散惯了，她喜欢懒懒地躺着，懒懒地做事、修炼……就连喜欢玄度这件事，也是懒懒的。
无望，无果。
说来好笑，这是自离开父神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整整五千年。
三十六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两个人连一次面都没碰着。
霁华是懒，玄度是忙。
若非此次东海异常，天帝派了几个仙君前去查探无果，求到她这里，又请了玄度一同前往，他们不知还要阔别多久。
也许神就是这般，上万年的岁月眨眼就过，再相逢，霁华心里竟然生不出一丝陌生感。
又或是看到他还带着她送的玉佩，还是那一身玄色衣裳，还是那般冷清。
他什么也没变。
连爱操心她修炼这事也没变。
而且还一上来就嫌弃她的修为，这比以前过分多了。
此去东海一柱香的时间，霁华乖乖站好，不敢再讨了他的嫌。
只是霁华是个憋不住的，她在云头上站桩一般直挺挺地硬撑了一会，腰椎就累得塌了下去。
云海变幻莫测，往日她总是看得目不转睛，但今日，不知怎的就是提不起兴趣。
她微微侧过头，不受控的目光从玄度的衣袂一路往上，打量到他胸膛。
她一边担心玄度发现，一边给自己壮胆。
反正玄度比她前半个身子，肯定是发现不了。就算是发现了，也不会如何。从前她也没少看，可玄度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霁华正这么想着，就听得玄度淡声问：“怎么了？”
霁华心里小小一颤，骂了他一句混蛋，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这里有昆仑灵泉，你要喝吗？”
玄度摇头。
本来是个莫须有的借口，可有可无的，不想被他拒绝后，霁华竟觉得心里不舒服。
她低下头，一时间四周擦过的流云都减慢了速度。
“给我吧。”
一只手伸到她眼前。
“啊？”
“不是说有昆仑灵泉吗？正好有些口渴。”
“哦哦。”霁华立时取出了一个小葫芦，递给玄度。
她看着他接过葫芦，尝了一口，就收了起来。
只是照顾她心情罢了。
从前他也是如此这般，但凡做得到的，都尽量满足她，却根本不去想这些举动日积月累，最终变成了什么。
霁华心中酸涩。
她也有些不喜自己这般钻牛角尖，但没办法啊，谁让她这万年来，就春心萌动了这一次呢。
谁还不是个神仙了，凭什么她就只能对这块木扭捏。
“霁华——”
玄度转过身，喊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一不留神就会消散在风里。
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喜欢这样叫她。
他伸手托起她下颌，逼迫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霁华怔愣着，和他对视。
玄度看了她一眼，目光缓缓下移，随后，他拇指按在她饱满，但此刻却被自己咬得发白的唇瓣上，轻轻一抹，把那可怜的下唇解救了出来。
“不要咬自己。”
看着她茫然、莹莹泛着水光的眼眸，玄度在心里长叹。
只有面前这个人才会让他叹息。
他真不明白，那样如花一般的唇瓣，她怎么忍心去咬？
唇瓣上残留的触感，终于叫霁华回神。
她双眸睁大，不发一语，难以置信。
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于是她扭头，甩开玄度的手，就这么跳下了云头。
——反正也到了。
风声呼啸，刮得她耳朵生疼，却也压不住她内心有如一万匹天马奔腾而过的嘶叫。
他这么做，只是这么做了，对冷心冷情的玄度上神而言，不意味任何东西。
五千年，她扮作众仙仰望的上神太久，差一点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模样。
可玄度上神替她记得清清楚楚。
或许在玄度眼里，她就是赤身裸体，毫无遮掩，所以哪怕她竖起层层盔甲，也会被他一击就碎。
双足落地，荡净尘埃，霁华终于平静了下来。
从和玄度再会开始，她就变得不像她，这不好。
身后，玄度也紧跟着落地。
他人至，熟悉的说教也紧随其后：“霁华，行事不要如此冲动。”
霁华微微一笑，心中默念：玄度是笨蛋玄度是笨蛋玄度是笨蛋。
这才转身，淡然应下：“是，是我冲动了。”
好像刚刚一切都没发生过。
空气中有冗长的静默。
“……再往前就是海岸，我们走吧。”
-
乘云一来到海上，霁华和玄度就立时觉察到了丝丝缕缕微妙的气息。
东海不是从前那个东海了。
海面上异常平静，可仔细感知，却似压抑着惊涛骇浪，在等待着什么。
“可不要等的是我们。”霁华笑了笑，可是心底却有一种没来由的心慌。
玄度同样也感觉到了，同霁华对视一眼，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却不见任何动作。
霁华手一挥，一道神力穿透深深海水，直抵海底，又在海中回荡。
不多时，一条黑龙由深至浅，由远及近，破水而出，化作一个长须的小老头，乘云而上来到面前，朝霁华和玄度作揖。
“见过二位上神。”
霁华点点头，“就是你发现异常的？”
“是，正是在下。”
上古大战后，东海龙族举族迁往内陆浅水，东海下，龙宫盛景早已不复存在。
如今这里，只留了一条龙看守。
说是看守，其实也不过是个虚名，谁曾想到，竟真有出事的一天。
“日前在海面上发现了一座孤岛，不知是从何处漂来的，很是诡谲。”
小老头说话间，便引着二人来到了岛前。
那岛并不多大，岛上有如被烈火炙烤过一般覆满焦土，不见丝毫绿意，在一片碧波之中，显得渺小而诡异。更奇怪的是这座岛的气息，几乎是看到它的一瞬间，霁华心里就升起不舒服的感觉。
如此看来，整片海域透着的微妙感，可以确定是此岛作祟无疑。
“近来不是没有登这座焦岛的鸟兽，只是但凡与焦岛有过接触的鸟兽，全都活不过三日。”
“可有过旁的什么靠近过这座岛？”玄度问。
“没有。自发现以来，我一直守在这附近，除了不通灵智的鸟兽，并未见过有什么生灵会主动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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