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冬日的白昼日渐缩短，天暗得越来越早。厨房的小院中，柴火星光闪动，轻烟缓缓升起，柴靖云拿着蒲扇守在药炉边，回想着下午赵大夫说的有关于云间月的事。
她轻轻煽动手中蒲扇，渐要暗淡的炉火随即恢复光亮，小心揭开盖子，浓浓的草药味瞬间随着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她眉头一皱，忍着这股难闻的气味，细心地搅动药汤，避免糊锅。
姑姑给宋知谨配的这药煎熬方式十分讲究，有一处不妥功效都会大大减退，以往负责煎药的厨娘回乡探亲了，柴靖云不放心交由他人，便亲自守在炉边。
“姑爷真是好福气呀！”坐在一旁的灵芝拖着腮嘿嘿笑道：“能有小姐亲手煎药，真是别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打住打住！”柴靖云道：“我宁愿他没这个福气。”
天天喝药有什么好的？
灵芝现在一逮着机会就使劲儿地夸赞钱黛儿和宋知谨有多么相配，听得柴靖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她起身，提起锅炉滤出药汤，对她道：“诺，你给宋知谨送去吧。”
“啊……？”灵芝意外地眨了眨眼：“您不亲自送过呀？”
“懒得烦！”柴靖云将托盘地给她：“快去吧，一会儿就凉了。”
“哎呀！晒的衣服还没收！”灵芝猛一拍手，表情夸张得就像遗忘一件大事一样，“完了完了，看来这药只能您亲自送去了！”
说罢脚底就像抹了油似的，一眨眼人就已经溜得没了影儿。
柴靖云：“……”
宋知谨一般都是在亥时才会回房睡觉，在此之前若无其他事情，一般都是一个人呆在书房里，柴靖云端着药汤来到书房前，却不见他的人影。
“少爷说去取落在药行的货单了，估计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恰巧路过的小厮小林对她解释道。
点了点头，柴靖云寻思着把药放下就走，便一把推开了书房的门。
天色已晚，书房内寂静昏暗，隐约可见里头的陈设都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甚至说是分毫不差。
倒非常附和宋知谨那百年不变的木头性格。
她将药汤放在书案上，转身本想立即回去，余光忽瞥到书房东侧多出的一张宽敞木桌。
上头摆满了各式花灯，其中兔子形状的最多，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散落的宣纸、竹条等物，和一只做到半尚只有个框架的兔子灯。
物品虽多，却都摆放得整齐，月光从桌前的窗洒落进来，为那一个角落镀上了一层清冷的柔光，
柴靖云不禁心生好奇，走上前去点亮了桌上的蜡烛，拿起那只做到一半的小兔子在手上细细观看，框架每一处都绑得紧实且美观，看得出制作之人的手艺十分精湛。
她有些意外地挑起了眉。
这些都是宋知谨做的吗？
柴靖云忍不住想象宋知谨一个人坐在这儿扎花灯的场景，所以……以前她拉着他陪自己做手工，他也不是那么不乐意嘛？
除去花灯，她发现桌上还有一些精致的小木雕和一个小木盒。
“这……”
她惊讶发现这还是自己几年前心血来潮想学木雕时买的那一套工具，虽已老旧，但能看出被精心保养着。
宋知谨，勤俭节约，不愧是你。
放下小木盒，她又注意到身前微微打开的抽屉里有一个十分眼熟，刻着简约云纹的精致小木盒。
竟是上一次宋知谨生辰时，她用来给他装生辰礼的小盒子。
她十分意外，没想到宋知谨竟然还留着，按捺不住好奇心，取出了小盒子。。
“这是……！”
她有些许惊讶，盒子里装的竟是宋知谨去京都的那两月，她给他寄的那些信件，他竟然都带了回来。
“阿嚏！”
正想拆开细看时，忽地一股寒意袭来，冷风穿过窗吹灭了桌上烛火，一时间整个屋内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放下木盒，她急在桌上好一顿摸索，怎么也没摸到火折子，正想着要不要凭记忆摸黑出去，这时“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黑暗中，未见人影，先听到一串清脆的笑声。
“少爷你真好！不小心搞混货单这样的错误，若是别的东家，可就要罚我一个月工钱了！”
“无妨，往后仔细些便是。”另一个声音淡淡回道。
一高一矮两个模糊的身影走进书房，正是宋知谨和姜吟若。
“？”
柴靖云一脸迷惑看着进来的二人，不知这个时间这个点，姜吟若为什么会出现在宋家。
只见黑暗中姜吟若突然一把抓住了宋知谨要点亮烛灯的手，她瞪大双眼，本想从桌后走出来的脚步也跟着一顿。
好家伙，搞什么名堂啊，角落里还有个大活人啊……！
她轻轻收回迈出去半只的脚，屏住呼吸望着黑暗中拉拉扯扯的两个人，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少爷……”
姜吟若突然变了语调，不似方才笑意盈盈，变得认真起来：“少爷，其实……你应该猜到了，对吧？”
猜到什么？
柴靖云在黑暗中悄悄竖起了耳朵。
“放手。”
她看不清两人的神情，只听到宋知谨语气虽平静，却隐约透露出一丝不悦。姜吟若并未因此松手，反而更靠近他一步，情绪略有些激动地道：“货单是我故意调换的！我就是想与你多呆一会儿！”
她的声音渐带上哭意：“少爷，这么多多年了，难道吟若的心意你真的一点都不明白吗？”
劝说无用，宋知谨便直接抽回右手，拿起桌上的火折子冷声道：“我早已说过对你并无男女之情。拿了货单，就回去吧，这些话日后莫要再讲。”
“少爷……”姜吟若又拉上宋知谨的袖子，哀求道：“吟若自小跟着爷爷在药行学习，就是希望能多见你一面，你就让吟若陪在你身边吧……做什么都行，吟若只求能每日——”
她话说到一半，剩下的一脸愕然全卡在了嗓子里。
不为其他，只因宋知谨点燃了烛灯，原本躲藏在黑暗中的柴靖云，清晰无比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四目相对，就连万年一副木头脸的宋知谨也露出了一丝惊愕，意外这黑漆漆的书房里竟然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这人还不是别人，正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作为他的‘妻子’，撞破这等尴尬场面，脸上不仅没有半分窘迫或是怒意，反而一手掩在嘴前，一手惊讶又欣喜地指着他们——
“原来你们不、不是两情相悦？”
她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还带着几分茫然。
看见她，姜吟若脸上挂着两道泪痕，人已经傻了。
“你……她……”
许是觉得这书房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姜吟若头一扭连要取的货单都没拿就抹着眼泪跑出去了，留下柴靖云和宋知谨二人在尴尬的气氛中互相对望。
“药……药！我是来给你送药的！小林可以给我作证！”
柴靖云连忙上去按着宋知谨在书案前坐下，揭开盖在药碗上的小碟，道：“快喝吧！凉了就不能喝了！”
看着汤药腾腾升起的热气，宋知谨有一瞬的恍惚，很快便又恢复过来，轻道了一声多谢。
“以后别在忘记随身带着护心药了，不然这么苦的药，又要连着吃一个月！”
柴靖云一边叮嘱，一边见他眉头都不皱地喝完了整碗汤药，立即递上昨日买的蜜饯：“吃些甜的？”
“不用。”宋知谨疏远地拒绝道：“以后不必亲自送药过来，吩咐下人便可。”
“我乐意！”
不久前还说懒得烦的某人此时正坐在他对面，托腮痴痴笑问他：“所以说，你其实不喜欢姜吟若？”
宋知谨那双眼角微垂的深褐色桃花眼忽然抬起，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道：“为何你会有此误会？”
“我……”
没想到自己会被反问，柴靖云一时噎住，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一边支支吾吾收拾药碗，一边飞速思考。
“我……我三年前，在上元灯市上看到你和她一起赏灯！”
宋知谨怔住，思索了半晌，道：“碰巧遇见。”
“可是……我看你们笑得很开心……”
一想起那晚的桥上的画面，柴靖云心里就不是滋味得紧，不爽地撅起了嘴。
从小到大她就没见宋知谨展开颜笑过几次，那晚灯市桥上，是她唯一一次看见宋知谨露出那般温柔喜悦的神情，如何能叫人不心生误会？
宋知谨又不说话了，垂下双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总是这样，惜字如金，从不多说半个字，从不表达自己的喜怒，叫人一点儿都猜不到他心的心思。
柴靖云就恰恰相反，从小就是个关不上嘴的话痨，她抓着今晚的机会继续追问宋知谨：“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宋知谨又投来目光，柴靖云睁大星星眼期待地看着他，可等了半晌也没个下文，嘟起嘴巴可怜巴巴道：“你就告诉我吧！告诉我吧！”
“时候不早了。”宋知谨忽起身，“早些休息吧。”
说着，他起身向书房外走去，柴靖云赶紧跟上，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告诉我吧，你就告诉我吧！”
缠了宋知谨一路也没再问出半个字来，想着时候不早了，他次日一早还要去药行，柴靖云便只能作罢，洗漱完毕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心中思绪乱做一团，怎么也无法入睡。
哎……当时宋知谨明明说不回来了，为什么又会在她生辰那晚出现在灯市？又为何偏偏那么巧，让她误会了他和姜吟若？
他又是因为什么，会难得地露出那般笑颜呢？
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结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是她误会了宋知谨和姜吟若……
现在想想，自己真的太冲动了，如果当时她肯听宋知谨解释，或许那晚就不会撞上云中城城主了……
柴靖云在床上翻了个身，朝宋知谨睡的外屋望去。窗外月已攀上中天，而她满是疑惑困扰心头，毫无睡意。
她要告诉宋知谨……自己就是柴靖云吗？她应该告诉他吗？如果要说，又该如何开口呢……他会是喜悦，还是……厌烦？
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天还未亮，宋知谨已更衣洗漱好，披着一件厚重的藏青色外衣来到了书房。
他点上灯，四处查看了一番，除了窗前那张放着花灯和木雕的桌子，其他地方都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小厮小林道：“少夫人昨日傍晚确实是端着药过来的，是小的告诉她您回商行取东西了。”
“嗯。”宋知谨轻一点头，目光落在被打开的装有信件的木盒上，眸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继续帮我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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