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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奇怪的张三小


一路上,厚厚的黄沙铺天盖地的镀满整个天空,仿佛透过萧条且荒芜的昔日光景就能想象到,这里曾经弥漫着硝烟、飞溅着鲜血、丢弃着辎重的战车、诉说着血和铁的苍凉。

        “隔着一座山,真是幸运。”

        一个年长一些的裹着厚厚一层黑色兜帽的男人有些感概。

        “是啊,关洛城的官兵整天都在巡逻。路障一层又一层,通告一个又一个。到头来,流离失所的、孤苦无依的、毫无生气的都是百姓。虽然没亲眼见到,但也对前几天那场大洗劫有所耳闻,还好隔了一座山,不然,咱们也过不了安生日子。”

        一行四人两匹马,大大小小的行囊驮在马背上,充斥着疲惫和灰尘。

        “村长,快到城门口了。”

        听罢,裹着黑色兜帽的中年男人缓缓下马,四人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极其渺小,城门外空无一人,时不时卷起一阵黄土。

        城门十分高大,压迫感十足的破车摆刺排排的面向他们,随着吱呀一声令人发麻的开门声,目之所及全是军备力量,从人到马都覆着严防死守的铁甲,大白天渗透出一股阴森肃杀的味道。

        一行四人里唯有一身书生长袍打扮的男子还算是镇定,包括村长在内的三人面对这阵仗均有些战战兢兢。

        “来者何处?”

        “我们来自塔吊城苏源镇积安村,听闻关洛危机,故前来贡献一份微薄之力,这是我们的通城文书。”

        书生长袍打扮的男人见村长他们呆愣着不动,便自顾自的掏出了“保命牌”。

        俯视着他们的军人,眼神从铁甲面部的窟窿里落到他们四人身上,随即仔细阅读了一遍递交上来的材料。

        “嗯,副队,带他们登记赈灾人员名单并派出一小队随行。”

        “是!”

        随着大部队的调头,只剩下一个看起来和颜悦色的青年从马上下来,几人的紧张感也降低了许多。

        “跟我来吧。”

        青年拉着比他高半头的马走在四人前面。

        “塔吊城…为什么会从那么远的路过来?”

        见气氛略微缓和加上带路的青年军人主动寻找话题,黑色兜帽的村长也大胆起来。

        “虽说路途遥远,但两城毕竟是邻城。”

        ……

        城内突然迸发了激烈且尖锐的哭嚎声与马匹的长鸣声。

        见带路青年仍然从容淡定,村长忍不住询问。

        “感觉…那边很乱,不要紧嘛?”

        “见怪不怪了,战争开始后关洛的大小镇、村都空了好几个,数不清的难民都往城里挤。加上《限制出口禁令》的颁布,城内时而出现粮食骚乱,城外还有马贼虎视眈眈。贫民们多次强行地冲进粮仓要求‘降价销售’,我们骑兵队除了防止随时可能发生的战争,几乎每天都还要分出精力去镇压城内的骚乱。”

        大家交谈中,书生打扮的男人一直都沉默寡言未参与话题,他默默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听闻四年前的关洛城,还是远近闻名的富饶。如今,原本纯粹干净的白色大理石街道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四面泥墙,屋顶铺上芦苇就是房顶了。街上到处都是草席,随便走几步就会踩到一卷半死不活等待死后被扔出去的难民。

        路上,一群面黄肌瘦的人围坐在满是污渍的木盆前看着物资充盈的四人组。那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给人一种:如果没有护卫,他们会一哄而上的感觉。

        他们来到一间相对体面的屋子,一张泛黄充满褶皱的纸张缓缓铺开:“赈灾人员名单。”

        四人组依次在皱巴巴的纸上签名。

        “王伟、李现金、张兴、陈福生。”

        “你们去城西的白玉阁那儿吧,那里的济贫院治安相对比较好,隔壁就是护卫队总部,环境也没有那么恶劣。马匹就先留在这里,之后过来牵走就好。”

        路上,书生模样的人突然开始向带路的青年军人搭话。

        “你看起来很年轻,你现今几岁?”

        “15岁,不过我很快就16岁了。”

        “这么早就当兵…”

        “哈哈,最起码我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呢。”

        沉默了一会,青年主动打破冷场:“刚才我瞅了一眼名单,你是叫‘陈福生’对吧。”

        “哈,是的。”

        “陈先生你们真是好人,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援助关洛的百姓。虽然将军严肃了点、唬人了点,不过不要害怕,他心里肯定也是很感谢你们的。”

        一路上,四人不再像之前那样还能打起精神互相调侃。身处于满街都是难民的环境中,四人都戒备且同情,好在有关洛城配备的护卫队围着,不然他们真的有理由相信会被那群饥饿的人扑上来哄抢粮食。

        “来之前真的没有想过情况会这么糟。”村长缓缓开口。

        他们四个也只是山那边一个小村子里的无名小卒,本着想做一点好事的态度千里迢迢过来,却也没有想到,在有心理预期的情况下世界的另一面的残酷还是远超他们想象。明明怎么说也是个城市,生活上甚至远远差于山那边的村子里的他们。

        济贫院内有数十排救济通道,他们被安排在了第六条通道。

        他们看到院内中心竖立着巨大的石碑,其上刻写着:

        无劳动能力的流浪者优先、老幼妇孺病优先、流民优先、禁止拥有劳动能力者无理接受救济、禁止代领、禁止多领……

        大米、面粉、土豆……

        一袋一袋的粮食总能在乌泱乌泱的人群里几个瞬间空掉,很快,他们带来的所有粮食都派送完毕。

        一声尖叫似乎并未吸引大家注意,因为院子里的难民太多了,大家都无暇他顾。

        “你还我弟弟!你还我弟弟!!”

        一个衣不蔽体的光脚女孩儿在院里缠着一个高大男子,不依不饶的用儿童特有的尖锐声线大喊大叫。

        “滚开!贱胚子!”

        他一脚把女孩儿踢得老远,像是看死鱼一样的嫌弃的拍了拍自己的衣服。

        目睹这一幕,派发完救济粮的四人不知所措,但也未有一人上前制止,就远远的看着事态的发展。

        “呸,肮脏的臭东西,老天就该把你们这群穷人送回你们该去的地方,关洛城都被你们毁了。”

        女孩儿单肘撑着起来,嘴角渗出血,脸颊臃肿,她仍然不依不饶的缠向对方。

        “你还我弟弟!我弟弟上个月还在你们工厂!!”

        看着这个难缠且肮脏的正要冲上来的小强,男子甩圆了胳膊打算扇小女孩耳光。突然,一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男人握住了他的手腕,他旁边还有一个个子很高冷着脸的女性。

        在沉默中,双方都未起争执,似乎在成年人的世界在刚一打照面就知道该不该起冲突。

        “哼。”

        挣开桎梏后,他揉了揉手腕便离开了。

        闹剧过后,小女孩儿瘫坐在原地,她似乎知道自己很快会被护卫队拉出去一样,可能是害怕闹大了以后无法再进入救济院,她很快平静了下来。随意抹巴抹巴自己哭花的脸,便面向帮他出头的先生鞠了个躬。

        “谢谢你,好心的先生。”

        这个举止不凡的矮个子男人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蓝色深邃的眼睛似乎盛满了温柔,单从外貌上来看,金发碧眼的他并不像本地人。

        “美如,你能帮她找到她弟弟嘛?”

        “不能。队长,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只见他身旁这位不苟言笑的女性很冷漠的拒绝了。

        小女孩刚刚泛起的希冀被光速打破,她不置一言的走了,待到小女孩一瘸一拐的走出救济院,这个被称为美如的女人才缓缓开口。

        “她的弟弟,已经死了,刚接触那个男人的时候,我就占卜出来了。”

        “非自然死亡嘛?”

        “是的,很惨烈。但在这里,每天都有悲剧发生,我们不能随意抛洒善意。”

        他们沉默着走回那一排救济通道中,他们同样是来赈灾的,在四人组对面的八号通道。行走中,这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感受到了一道来自六号通道的不起眼的目光。随即,他和陈福生的眼神交汇了一瞬间,转瞬便移开了视线。

        ……

        回程,关洛城外。

        四人来时沉重,回时空空。

        做了好事带给他们一点慰籍足以安慰他们翻山越岭的跋涉带来的辛苦。

        两人一匹马,四人将就着回程。

        “这里马贼多,咱们不会遇上吧?”

        村长摆摆手:“不会的,虽说如今关洛城式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走官道,最起码白天不会有危险。况且,咱们回程到山脚有咱们那儿的人接,不用太担心。”

        他们三个对话的时候,陈福生大部分的时候都只是笑着、听着、心里想着。

        “媳妇儿……害,叫媳妇儿还是怪怪的。总归都是快回家了,我儿子应该很想我吧,会不会还惦记着小笼包呢?唉,这次来关洛,除了看了一遍民间疾苦,我自己的事儿是一点没进展,依旧是啥也记不起来。”

        ………分割线……

        “听说了吗,关洛城就这三天死了十几万人!”

        “我也听说了,他们那儿真不太平,打仗就不说了,饥荒都连年,还赶上了马贼横行。呸!这样马贼都是狗娘养的,尽干些腌臜的破事儿!”

        张大娘嗓门大,边说着手上的劲儿也大了点,恶狠狠的揪下来几片月桂叶。

        “你呀,甭听碎嘴梅胡说。”

        她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坐在一把摇椅上,比旁边的人高出一截,说话温声细语的。

        “关洛确实不安生,可那就是个小城,说破天也就六七千人,哪有十几万的说法。”

        即便不是和这群爱唠嗑的女人坐在一起,她也是出挑的美人。

        “你们也知道,我说话老没个把门儿。”

        可能是孕妇语气温吞,碎嘴梅一点也没有被戳破的尴尬,很自然的转移了话题。

        “我这也是听说四巷那陈福生去南边儿赈灾了才想到这茬。”

        一个磕着瓜子同样坐着摇椅的女人,眼珠一转坐起身来,一副老娘最牛的样子,戏谑的说。

        “赈灾?他自己家都过得扣扣搜搜的,呵,也许圣人装久了包袱也放不下了。”

        “哎,啥呀,他就一教书的。他是和村长他们一起去的,打个下手啥的,救济粮啥的都是公家出的。”

        和张大娘们一起折叶子的一个女人边说边用手背揉了揉额头。

        “不过这小娃啊,不知道去了哪儿一趟,性子也磨平了,还养了一肚子学问。唉,人比人气死人,我那儿子还天天往牌桌上挤。”

        大伙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一个挎着篮子的女人带着两个尚不及腰的小女孩低着头走过来,她竭力没往人堆里瞅一眼,就这样默默路过。

        约定俗成的一样,她一过来,一切话语都停止,气氛瞬间从热火朝天到如坠冰窟。

        没有一个人看她,唯有孕妇还略带同情的瞥了她一眼,随即就低下了头。

        张大娘用尽全力翻了一个浮夸的白眼,手上的劲儿似乎更大了。

        “呸,jh。”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大家都能听见。

        面容清秀的女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颤抖着看着她。

        ……

        秋叶打散的阳光细细碎碎的铺在草里,风一吹,连光的形状都荡漾了起来。

        一个穿着旧兰绒外套的小男孩盯着自己的脚,不安分的划拉地面半嫩半枯的草。

        他不时的抬起头瞄一眼前方,随即又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毛袜子,两只手背在后面。

        有点磨耳朵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假装没听见的陈冉抿着嘴唇,等待脚步声的靠近。

        “嘿!”

        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陈冉两只眼睛突然就有了情绪,笑意化成了光芒。

        “杨源!”

        杨源带着一个银白色有繁复花纹的半脸金属面具,不出意外的收获了陈冉的惊讶和羡慕。

        “哇!好帅!”

        陈冉知道肯定是杨叔叔给他打的面具。但,他才不会询问类似于“哇,你这个面具是哪里来的呀”这样的话,他竭力把强烈的羡慕浓缩在了短短的三个字里。

        即使不想表现出来,他眼里的羡慕和渴望也突破了层层“倔强”一览无余的展现在了“发小”面前。

        杨源并没有体会到陈冉复杂的小九九,一见面就把自己一肚子的东西往出倒。

        什么和妹妹吵架太不方便了、女孩子就会告状、父母总是太冷漠…

        陈冉一直努力附和,实则心不在焉。

        “你最近天天都来这儿等,陈老师今天真的会回来吗?”

        “我妈说,就是这两天了。”陈冉突然就精神了,圆溜溜的眼睛里全是期待。

        杨源还是一直东扯西扯,努力调动陈冉情绪。最终,陈冉真正加入了聊天。

        两个少年追逐嬉笑,笑声像最清脆的清泉浇灌在了这个初秋。

        远方地平线,一道被拉长的影子刷的流到了陈冉脚下,一个太阳下的剪影逐渐清晰。

        陈冉都没看清楚,直觉就开始响警报。他很开心很兴奋的开始奔跑,边跑边喊“爸爸”。

        杨源很尴尬,站在原地想:“早知道刚刚就溜了。”

        来人正是,陈福生。

        他一副书生打扮,背着一个有点大的包袱,但他还是很轻松的就抱起了陈冉,掐着他的胳肢窝转圈圈。

        陈冉一直咯咯咯的笑,人家父子团聚,杨源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也只能干笑。

        “这几天有没有好好背书?”

        陈福生走过来摸着杨源的头。

        局促不安的杨源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他还把面具背在手后不想让老师看到。

        陈福生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小朋友形成了凸字型的队伍,向着巷子口赶去。

        他们在路上看见老地方卖饼的李寡妇,她状态不是很好,脸色发白,泪痕未消。但还是强撑着开口想让自己语气轻快点。

        “陈老师回来啦,小晓、小燕快和老师打招呼。”

        “老师好~”两个小女孩腼腼腆腆的,手上还都有干了的面痂。

        “嗯,去了趟南边儿。”

        陈福生微笑着点头示意,摸了摸两个小女孩的头,便拉着两个孩子走了,心里吐槽着:

        “哎嘿,肯定是张大娘又给使绊子,人家气的嘴唇都白了。张大娘那大嗓门儿…”

        “呸呸呸,君子不可在背后嚼舌根说人长短!心里也不行,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不对,我怎么知道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陈福生有优秀的表情控制能力,自打他有意识以来就一直表现得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可心里总是会蹦出不体面的日常用语。

        拐了个弯儿,他拉着两个孩子走到巷子口,众人的目光像找到了目标的追踪导弹一样齐刷刷地锁定了他,一众大妈的注视,即使是他心里也发怵。

        身姿依然挺拔,体态依然端正。陈福生笑着和她们一一打招呼。

        “我从小看你长大,就知道你肯定是个有出息的娃!咋就这么给他陈二狗长脸呢,你们陈家也算出了个文化人!”

        邻居张大娘最夸张,她恨不得把陈福生夸的尾巴都飞上天。她一开口,周围很多女人纷纷附和,哪怕是最安静的孕妇都微微笑着。

        只有另一个同样坐在摇椅上的女人,只是稍微起了起身,一副“你谁”的态度,没给陈福生好脸色。

        陈福生微笑着一一寒暄,点到即止,便转身离开了。

        “这个全美珍每次见我都一副司马脸,个中缘由又不能问,玛德,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明天我去找你玩儿!!”

        陈冉向着已经小跑了一段距离的杨源喊到。

        “好~”

        杨源头也没回。

        ……

        陈福生拉着儿子走到了临街的巷子,往里走了进去。快到家门口时,父子俩都看见邻居家张大娘的儿子蹲在院子里,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戳来戳去。

        “三小!咱俩明天去找杨源玩儿呗。”

        三小生涩的回过头来,脖子似乎发出了久置生锈的声音,极其微弱且诡异。

        他灿烂的笑着回复:“好啊。”

        “心里好堵,总感觉不对劲。”

        陈福生忽视了这一瞬间的不适。摇了摇头,没多想。拉着儿子推开了栅栏一样简陋的家门。

        李三小慢慢回过头,全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像年久失修的机械零件,一动就发出奇怪的微弱的声音,就像一个木偶。

        他扔下棍子站起身来,一阵一阵的走向家门口。

        屋里,无数绿头苍蝇嗡嗡作响,他蹲下来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个浑身裹满黑布条、披着斗篷,五官藏在黑暗里的人形生物靠在柱子上,胸腔似乎塌陷下去了,恶心浓稠的墨绿色液体一直从布条里渗出来,他手上还有一个半开的红色盒子露出诡异的微光。

        地缝里、地面上,许多这种粘稠胶状液体似乎又在往他的身上聚合。

        不知为何,三小明明看不见他的脸,却总感觉他在对自己笑。

        于是,蹲在门槛的三小,也歪头给了他一个笑容。

        ……

        夜晚,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烟,似乎这个时间节点就是最具有人情暖和的代表。

        “小笼包!”

        陈冉颇为开心,他感受着放在他头上的手掌的温度,感受着此刻自己无比雀跃的情绪。

        “不许敲碗。”

        “知道啦妈妈。”

        一家三口坐在坑坑洼洼的简陋红木桌上吃饭,月亮照在地板上、照在庭院里,给周围事物裹上了一层银白色的边儿。半截蜡烛火光摇曳,衬得三人影子也在墙上舞动。

        ……

        饭后,夜深。

        枕边一条白色的线悄然附着在他的后脑勺,奔波了好几天的陈福生怎么也睡不着。

        “以前明明就沾着枕头就能睡,今天怎么脑子这么清醒?”

        “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这次去关洛也还是毫无收获,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赈灾的时候,那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和杨家媳妇儿应该是老乡,一看见他们我心里就咯噔。今天路过张大娘家,看见三小也感觉心里憋闷咯噔。总觉得…总觉得不对劲,可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转了个身,看着同样背过去的媳妇,这条神秘而古怪的白线被他压在胳膊下,但仍然牢牢地附着在陈福生后脑勺上,时不时还晃动着。

        “也不知道啥时候多了个媳妇儿……”

        “一切都太莫名其妙了,已经分析了无数遍了,总感觉隐隐不对。按照一般逻辑来分析,我经历的所有事情,没有丝毫漏洞,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都能串起来。可在一些关键节点总是不知缘由。这次去关洛城也没有什么收获,记忆里,我当初离开村子去的第一个地方应该就是关洛。说起来,现在的关洛可以说是十分不适合人居住了,嘶~城关不让居民离开可能是害怕大面积的流民扩散……”

        “综合他人口诉,我应该离开村子有两年之久,他们都是陈福生老乡,没有撒谎的必要。也就是说,我失忆大概也就忘了两年的事情。总感觉,陈福生和我是割裂的。我一直怀疑有这种可能,但我小时候生活在这里。邻居张大娘、父亲陈二狗、爱说闲话喜欢夸大的碎嘴梅、喜欢针对我的全美珍、虚伪的孙算计、沉默寡言的杨铁匠……这些记忆不是假的。”

        “村子里有的人说,我当时带着冉儿回了村子。突然性情大变,浪子回头,变得安定下来,还成为了老师,之后莫名其妙就有了媳妇……可是,我为什么,突然就会识字了……为什么我连回村这段记忆都没有,也没有识字过程的记忆。可如果我是之后才有的媳妇,那我带回来的儿子是和谁的,或者说,是我的吗?”

        陈福生慢慢坐了起来,揉着自己发痛的太阳穴。

        “时间过去这么久,我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算了,还是睡吧,明天再想。”

        他后脑勺上附着的白线悄然退场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霎那间,他冷汗泠泠,呼吸都变得不均匀了,心跳如打雷。

        “小心巧合!”

        他心里回荡出来一个声音,明显不属于他的女性的声音。

        “是谁?”陈福生惊了。

        “这是我潜意识的怀疑?还是有人把声音种在心田里?心田?我为什么可以蹦出这种名词?”

        良久,百思不得解,陈福生看着熟睡的老婆,决定来日方长、日后再想,就也躺下了。

        他们夫妻背对着背,似乎和白天相敬如宾的样子有所不同。

        “之前还没媳妇儿,失了个忆就有了。在搞清楚一切之前,不能毁人姑娘清白。”

        在他强迫自己睡下之后,背对着他的女人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

        陈冉半夜起来,迷迷糊糊的,他走到院子里。突然,他听见隔壁院子传来了非常剧烈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打架。

        他回头看了一眼隔壁房间的父母,他们睡得正香。

        “你和那个……jh……不要脸…”

        “疯女人!……够了有完没完!?……”

        “老娘没完!!……”

        “你干什么!!疯了!?……”

        “别!别动刀!!”

        零零碎碎的争吵声和物品砸碎的声音,足以见得现场的混乱和激烈。

        陈冉没少听张大娘和李师傅吵架,但从来没见过他们打过架,也没有过这么大的阵仗。他心里一直在响警钟,李三小真可怜,他现在肯定害怕的躲起来了。

        陈冉想起老妈不让他掺合别人的家事,但他还是决定去看看,最起码把三小拉过来和自己睡。

        他轻车熟路的走进了邻居张大娘家,很小心的找着李三小。

        房间里面的动静突然小了起来。下一刻,彻底悄无声息。

        夜已深,陈冉突然想起了一些奇异传闻,心里有些不安。他走到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他鼓起勇气,蹑手蹑脚的推开门走进去。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一条连向里屋的黑色布条~

        满屋子恶心的墨绿色浓稠液体在蠕动,黑色的布条,不规则的铺满了几乎全屋,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躺在地上,眼球滚落在陈冉脚边。

        屋子中心躺着的男子用剩下的半张脸勾起了点人皮向陈冉笑了笑,毛骨悚然到让他忽视了整个空间里弥漫着的强烈且令人作呕的味道。

        张大娘颤抖地拿着一把正在滴血的刀,瘫在地上,半个身子都融入了这个男人的怀里。李师傅躺在地上,肚子上有一块很大的豁口,眼睛瞪的老大像是不可置信。

        黑色的布条被不知那里吹来的风掀开,露出一角繁复的血色纹样,这纹样似乎还在流动。

        李师傅手、脚、脖子、肚子都流着血,源源不断的流向那个复杂诡异的纹样。

        陈冉想跑,想叫唤,想了很多。

        但,他就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样,一只脚在门槛内侧,一只脚在院子里,一动也不能动。

        逐渐的,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负面情绪像是被抽走了一样,害怕、恐惧、不安……种种情绪逐渐消失。

        直觉告诉他,他绝对不能失去意识,可是,他感觉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了。

        他眼珠子往左边一撇,突然看见旁边有个和男子一模一样的丑陋怪物看着自己。旋即,地上的布条向上缠绕着形成了数个和这个男子一模一样的形象。他们都塌陷着胸膛,看着陈冉,咧开半张人皮,冲陈冉笑了笑。

        ……

        熟睡的陈福生忽然之间惊醒,而且思维越来越跳跃,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他睁开眼,发现老婆已经不见了。

        下了炕,看见西房的儿子还在熟睡。

        “为什么,突然感觉…这么困呢?”陈福生突然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软软的瘫在了地上,竟然睡着了。

        躺着的陈福生,诡异的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势站了起来。他身体上所有的关节,都像是没打油的生锈零件一样,稍有动静就发出微弱的不和谐的声音,口鼻还不停的冒出红色的烟雾逐渐笼罩了整个房间。无数条白线仿佛从无限远处延伸过来,它们蘸取着这些从陈福生身体中冒出来的红雾,直至白色线条逐渐被染成红色,待到风平浪静,它们仿佛消失在了无限远的未知处再也不见踪影。

        今夜,月朗星稀。陈家庭院里,白茫茫一片如积水空明。

        霎那间,先是布满月光的的院子里,然后是四周矮矮的土墙上,先后浮现出了无数的繁复的像符文一样的血色图案,似乎,还在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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