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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2,多情自古伤离别


  孙悟空说道:“你已经打过了,现在轮到我了,把你的猪头伸过来,让我打一下,这样才算公平。”

  猪悟能哪敢托大?赶紧说道:“猴哥呀,不要那么小气嘛。”

  猪悟能竟然突然开口叫了一声猴哥,这让孙悟空非常意外,问道:“你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猪悟能扭扭捏捏地说:“其实我等你已经很久了。”

  孙悟空说道:“靠!我不喜欢男人,更不喜欢公猪。”

  猪悟能说道:“三年前,观音菩萨劝我从善,我受了她的戒行,在这里持斋把素。她说有取经人前往西天拜佛求经会途经此地,叫我给他做个徒弟,将功折罪。”

  孙悟空打断了他,问道:“你说什么?三年前?”

  猪悟能说道:“是啊,就是三年前。”

  陈玄奘和孙悟空路阻西洋大海,也就是几个月前的事儿,如果一路顺利的话,他们早就越洋而去了,根本就不会经过这高老庄。观音菩萨怎么可能三年前就知道他们会路阻西洋大海?所以孙悟空觉得这怪物一定是在骗他,于是说道:“你不要诡诈欺心骗我,欲为脱身之计。果然是要保护唐僧,略无虚假,你可朝天发誓,我才带你去见我师父。”

  猪悟能毫不犹豫,扑地跪下,望空似捣碓一般,只管磕头道:“阿弥陀佛,南无佛,我若不是真心实意,还教我犯了天条,劈尸万段!”

  孙悟空见他如此赌咒发愿,也不由不信,心中又怪起菩萨来,不知道菩萨到底是安的什么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提前知会一下西海已经走不过去了,难道很难吗?孙悟空心道:“这菩萨就是会弄鬼。”

  孙悟空继续试探地说道:“既然如此,你点把火来烧了你这住处,我方带你去。”

  猪悟能真个搬些芦苇荆棘,点着一把火,将那云栈洞烧得象个破瓦窑,然后对孙悟空道:“我今已无挂碍了,你带我去罢。”

  孙悟空在白龙马之后又遇到了难题,这猪妖虽然没能一钉耙把他打死,但是他能跟自己从二更时分激战到天明,说明武艺已经十分了得,现在如果不给他一点下马威,只怕将来对自己这个大师兄不太恭敬,于是便刁难说:“你把钉钯与我拿着。”

  猪悟能在天庭的权力场中混了那么久,稍加思索就明白孙悟空的心思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把九齿钉耙交给了孙悟空。对他来说,这钉耙变化随心,不管谁拿着都是一样的,就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不管是拿在谁的手里,只要孙悟空说一声“来”,那金箍棒就会立即飞向他。这九齿钉耙的重量有一藏之数,连柄五千零四十八斤,这猴子瘦骨嶙峋的,愿意拿就拿去呗。

  但是没想到,交出了九齿钉耙之后,孙悟空还要继续折辱他。只见猴子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声:“变!”立即变做一条三股麻绳,说道:“你把手背过来。”

  猪悟能笑了,问道:“为什么要绑我?”

  孙悟空说道:“我看你不老实,怕你半路跑了。”

  猪悟能冷笑着把手背到背后,孙悟空走过来,把他绑了起来。一切妥当之后,孙悟空又揪着他的大耳朵,拉着他,叫道:“快走!快走!”

  猪悟能心中气恼,没想到猴子如此得寸进尺,便嚷道:“轻着些儿!你的手重,揪得我耳根子疼。”

  孙悟空嘿嘿一笑,说道:“轻不成,顾你不得!常言道,善猪恶拿。只等见了我师父,果有真心,方才放你。”

  他两个半云半雾的,径转高家庄来。孙悟空扛着他的钯,揪着他的耳朵,说道:“你看那厅堂上端坐的是谁?就是我师傅。”

  高老头忽见丑女婿被活捉而来,连声说道:“长老,长老!他正是我家的女婿!”

  猪悟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高老头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虽然有降妖的师父撑腰,他也不敢辱骂这个猪妖女婿啊。

  猪悟能走到陈玄奘面前,双膝跪下,背着手叩头,高叫道:“师父,弟子失迎,早知是师父住在我丈人家,我就来拜接,怎么又受到许多波折?”

  陈玄奘问道:“悟空,你怎么降得他来拜我?”

  孙悟空拿钉钯柄儿打了猪悟能屁股一下,喝道:“呆子!你自己说。”

  “为什么叫我呆子?”猪悟能不满地问道。

  “我就叫了,你要是不服气,我还打你。”

  猪悟能叹口气,心中恼恨,却也无可奈何,便把菩萨劝善事情,细陈了一遍。

  陈玄奘听完大喜,说道:“既然如此,悟空就放了他吧。”

  孙悟空身子抖了抖,那绳索立即又变成一根毫毛,收上身来。

  猪悟能赞美道:“师兄好本事,打个尿战,就把我的绳子解开了。”

  孙悟空被揶揄了一番,气得瞪起了眼睛。

  陈玄奘问道:“从此往西天去,一路艰辛险阻,你真心愿意跟我前往吗?”

  猪悟能说道:“师傅,我愿意。”

  “我不愿意。”屋内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接着高翠兰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一头扑进了猪悟能的怀里,问道:“你真的要抛下我不管了吗?”

  猪悟能的心肠立即就软了,说道:“翠兰,我,我,我………”又转向陈玄奘问道:“师父,我可以带着翠兰跟你一起去取经吗?”

  一句话问得陈玄奘干瞪眼儿,孙悟空愤怒地说道:“你这是要去取经还是撒狗粮啊?”

  猪悟能又说道:“师父,要不你们先走,我过几天追上你们。”

  陈玄奘说道:“如果你没有取经之心,又何必勉强自己?”

  高翠兰说道:“是呀,不要勉强自己了,我不能没有你。”

  高老头说道:“你这孩子,知不知羞?”

  高翠兰说道:“是你把我嫁给他的,他已经是我相公了,有什么知不知羞?”

  孙悟空说道:“呆子,世间多是这种寡廉鲜耻之徒,你对这尘世还有什么留恋的?”

  猪悟能说道:“可是翠兰对我情深意重,并非世间所有人都寡廉廉耻。”

  孙悟空呵呵一笑,说道:“你这呆子是不是忘记观音菩萨的话了?”

  提起观音菩萨,猪悟能也不能不怕,但是面对娇滴滴的高翠兰,还是实在难以下定决心。

  孙悟空又说道:“我们前往天竺国取经,无非是几年的时光。到那时候你再回高老庄来跟她团聚,岂不甚美?”

  猪悟能没想到还有这个选项,便立即下定了决心,说道:“翠兰,你等我几年,我取完经之后立即回来。”然后再次跪倒在陈玄奘的面前,说道:“师师父,我愿随你去西天。”

  陈玄奘高兴地说道:“既然从我善果,要做我徒弟,我就给你起个法名,早晚好呼唤。”

  猪悟能却说道:“师父啊,菩萨已经与我摩顶受戒,起了法名,叫做猪悟能。”

  陈玄奘心中咯噔一下,略微不爽,心想这个菩萨为什么总是捷足先登?也只好笑道:“好,好!同门师兄,都是悟字辈,看来菩萨早就想好了。”又说:“悟空比你早入师门就做师兄,而你做师弟。”

  猪悟能嘟哝道:“若从观音菩萨收徒的顺序说起,我比悟空早入师门,该我做师兄才是。”

  孙悟空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说道:“找打!要不要比划比划?”

  猪悟能说道:“猴哥猴哥,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这么小气?”

  孙悟空哼了一声,说道:“快叫一声师兄,否则打你孤拐。”

  “师兄!”猪悟能立即叫道。

  孙悟空这才开心了,说道:“这还差不多,以后取经路上,哥哥会罩着你的。”

  陈玄奘听着两人斗嘴,其实心中对孙悟空已经有点不满意了,觉得他对新入门的师弟毫无同门爱惜之谊。

  猪悟能又说道:“师父啊,我受了菩萨戒行,断了五荤三厌,在我丈人家持斋把素,更不曾动荤。今日见了师父,我开了斋罢。”

  孙悟空噗哧一声笑了,说道:”你既然已经出家,怎么又可吃荤?”

  之前猪悟能被孙悟空挤兑得下不来台,陈玄奘对他还挺同情,如今见他竟然急着开荤,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失望,说道:“你既是不吃五荤三厌,我再与你起个别名,唤为八戒。”

  猪悟能高高兴兴地说道:“谨遵师命。”

  见新收的徒弟如此听话,陈玄奘颇为高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内心里对这猪八戒总会多几分亲近之意。

  猪悟能回头对高老头说道:“爹,你虽然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你不义。你是翠兰的父亲,我便永远当你做长辈,我走之后,你必须好生对待翠兰,如果让她受了一点委屈,我绝不答应。”

  高老头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

  猪八戒又说道:”我这些年来给你家做苦力,从不曾亏欠了你,如今我刚刚拜了师父,要去西天取经,你还不整出一桌好斋宴,让我们吃了上路?”

  高老头赶紧摆了桌席,请三藏上坐,悟空与八戒坐于左右两旁,大女儿二女儿和两个女婿坐在下坐。高老头把素酒开樽,满斟一杯,奠了天地,然后奉与陈玄奘,陈玄奘却摆手婉拒道:“不瞒太公说,贫僧是胎里素,自幼儿不吃荤。”

  老高道:“我知道老师清素,不曾敢动荤。此酒也是素的,请一杯不妨。”

  原来,如来佛祖教导大众,饮酒能使人的心智浑浊,过量则能使人狂乱如兽,甚至愚疑如泥,酒性与智慧背道而驰,所以主张禁酒。素酒,就是粗酿的酒,没有经过蒸馏工艺,只是简单地将酒糟滤除,余下浑浊的酒水,放到锅里煮开,以使酒不会变质。这种粗酿的酒度数极低,浑浊不好看,不大会引起人的欲望,所以叫“素酒”。相对于素酒而言的“荤酒”,是指精酿过的酒,也就是俗话所说的“蒸酒”,通过蒸馏的手段得到色泽清亮透明,味道香醇的酒。这种酒度数高,很容易醉人。

  高老头去过观音禅院,知道佛家的规矩,因此上的是素酒而不是荤酒。但陈玄奘依然拒绝了,说道:“素酒也不敢喝,酒是我僧家第一戒。”

  猪八戒一听这事儿,慌了,说道:“师父,我自持斋,却不曾断酒。”

  孙悟空也说道:“老孙虽量窄,吃不上坛把,却也不曾断酒。”

  陈玄奘没办法,只好说道:“既然如此,你兄弟们吃些素酒也罢,只是不许醉饮误事。”

  喝了点酒,吃完了饭,高老头将一红漆丹盘,盛着二百两散碎金银,奉三位长老为途中之费。猪八戒一把接了过来,陈玄奘却说道:“这个我们不能要。”

  猪八戒说道:“师傅,我给他庄上干了三年苦力,光是荒地就开了上百亩,这点金银算得了什么?”

  陈玄奘说道:“我们是行脚僧,遇庄化饭,逢处求斋,怎敢受金银财帛?”

  猪八戒说道:“师傅,不要的话也不能给这老头。我担心我走之后,他还是会亏待我家娘子。”然后把这两百两金银塞给了高翠兰,只拣出两锭银子来,递给了两个连襟,说道:“你们听好了,如果你们敢欺负我家娘子的话,我要你们好看。”两个连襟唯唯诺诺地接过银子,发现银子已经被猪八戒捏扁了,慌忙说道:“不敢不敢,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你放心西去吧。”

  高老头又拿出三件衣服来,说道:“师父们既然不受金银,那就收下这几件粗布衣服吧。”

  陈玄奘说道:“我出家人,若受了一丝之贿,千劫难修。只是把席上吃不了的饼果,带些去做干粮足矣。”

  猪八戒在旁边道:“师父、师兄,你们不要便罢,我与他家做了这几年女婿,就是挂脚粮也该三石哩。丈人啊,我的直裰,昨晚被师兄扯破了,与我一件青锦袈裟;鞋子绽了,与我一双新鞋子。”

  高老头闻言,不敢不给。高翠兰拿出一件衣服来,服侍猪八戒穿好,又让猪八戒坐在椅子上,她弯下腰,把八戒的一双烂鞋给脱下来,穿上一双崭新的好鞋,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猪八戒也难过得眼圈红了,真想大叫一声:“他娘的,老子不去西天了。”

  但是他也知道,西天取经是他的命,不去也得去。如今他已经被天庭彻底抛弃了,如果不抓住如来佛祖这根救命稻草,他可能真的要成一个野妖怪了。如今,随随便便一个猴子就想来抓自己,如果一直留在福陵山的话,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来卖弄武艺呢。

  换好了衣服鞋袜,猪八戒站起来,摇摇摆摆左顾右盼,非常高兴,说道:“娘子,人靠衣裳马靠鞍,我这么一打扮还是很帅的。”

  高翠兰含着泪笑了,说道:“在我心里,你本来就是全天下最帅的男人。”

  陈玄奘听着徒弟两口子当众说情话,只得闭上眼睛,默默念经,孙悟空唉声叹气地说:“狗粮撒完了吗?撒完了,我们就该出发了。”

  猪八戒拉着高翠兰的手,依依不舍地说:“我走了,你多保重。”

  高翠兰双目垂泪,说道:“你一定记得回来。”

  猪八戒说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两个人说着分别的话,可是手一直牵在一起,就是不肯放开。陈玄奘已经走出了院门,喊道:“八戒,出发了。”

  后世有词人曾经动情地描述了猪八戒和高翠兰分别时的情景: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猪八戒回了一声:“来啦来啦。催催催,催什么催?”终于放开了高翠兰的手,一转头发现孙悟空还在院子里站着,问道:“师兄,你怎么还没走?”

  孙悟空哈哈一笑,说道:“师父终于又收了个徒弟,这担子自然不用我挑了,你把担子挑上。”

  猪八戒问道:“为什么是我挑担子?”

  孙悟空问道:“难道你想让师父挑吗?”

  猪八戒没办法,只好挑着担子追了出去,喊着:“师傅,我来啦。”

  高翠兰远远地看着猪八戒离去的背影,眼泪直流,也不知道这一去,猪八戒到底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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