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檐流未滴梅花冻 1

　　很快就到新年了，每个宫苑中都响着鞭炮的声音，充满了喜庆的味道。降萼阁里曲汾、娥眉和采葛依着晏如的吩咐，把一坛坛雪水密封起来，埋在院子里几棵高大的栀子树下。

　　“小姐今年埋雪水埋的好早，以往在府里可要等到年后呢。”娥眉拿铲子仔细夯实了土坑，如此说道。

　　曲汾拉起弯腰的采葛，道：“主子说看现在这个天，是不会再下雪了。春天很快就来了。采葛，你起来吧，剩下的我来做就是。”

　　“咱们小主还吩咐了咱们仨摘一篮子梅花过来酿酒，曲汾，宫里哪篇梅花最好呢？”采葛问道。

　　曲汾答道：“上林苑就有一片梅花，有白的也有红的，还有香气扑鼻的腊梅花。”

　　三人正准备去采花制酒，却突然得到太后身边的人来请晏如去一趟慈宁宫。

　　这些天来，晏如几乎日日进出大庆殿，有时替皇上研墨，有时同皇上一起进膳，有时和皇上下棋。很快，晏如又从一介小常在升为昭媛。六宫中无人不传晏如的狐媚，哄得皇上将宫里的旧人抛之脑后，就连绮妃也在大庆殿吃了好几次闭门羹。

　　晏如也知树大招风的道理，所以太后召见自己也是意料之中。

　　第一次面见太后，晏如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想着正是年下，太后应当喜爱喜庆一点的颜色，晏如特地换上新岁朝见时的大红锦服，头上插两只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锦服上绣百花齐放图，数十只鸟雀围在花上，热闹异常。这是内务府特地送来的衣服，别的不说，这红色还是很应景的。

　　晏如想了想，让娥眉找了件大氅。大氅纯白，料子也不算好，只是右肩处绣了一幅童子坐莲图，而在左肩又绣了鲤鱼打挺图。这件衣裳很特殊，不像是寻常女儿家会穿的大氅，这是晏如进宫前去清真寺捐香火钱时，一位太师赠予的。

　　晏如看了看一眼神情紧张的娥眉，淡淡道：“你留下帮我去摘一篮子梅花来。红梅和白梅各半篮，你快去吧，勿等到太阳晒到花。”娥眉点点头，采葛和曲汾一左一右扶在晏如旁边。

　　太后在先皇死后便很快处死了佟良娣和一堆她不喜欢的嫔妃，垂帘听政，扶持了当年还年轻的皇帝，拉拢右相，让右相的女儿登入皇后的宝座，可见其的一颗隐忍的心，不得不让晏如肃穆起敬。

　　如此，一副谦卑温和而又讨好的样子，才能得到太后的怜惜。

　　太后自皇上继位后便不再管理朝中事宜，在慈宁宫安享晚年。但太后在宫中多年，早已拥有自己的耳目，后宫前朝什么事情又能瞒住她呢。不过有的时候，对后宫中女人间的争风吃醋现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慈宁宫多用琉璃瓦，清早的阳光温柔地洒在上面，显得晶莹剔透，华光闪耀。早听闻太后喜芍药，所以慈宁宫殿外数十个圆花坛里埋着好些芍药根，只等来年再发。

　　还未进殿，一股浓浓的药香味扑面而来，正座上一位着褐的妇人就着宫娥的手喝着药，眼前的热气蒸腾，遮住了她的脸。晏如未敢四处打量，知道喝药的正是太后，所以下跪行上大礼：“太后万福金安。臣妾昭媛何氏，今日有幸能够拜见太后，乃臣妾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赐茶，赐座。”太后的声音从晏如前方传来。

　　晏如谢过，假意抬袖饮茶，微微举眸窥视太后，但见她一双保养得当的双手指甲上，戴着四只镶蓝绿宝石的金护甲，最前端嵌着一颗流光溢彩的小巧珍珠。从护甲看去，隐隐约约能看见用凤仙花染红的指甲。微光拂过，像彩虹一般绚烂。单凭这一双手，根本就看不出太后的年纪。

　　太后一言不发，一手搭在椅扶手上，一手拿着一只玉轮子在脸上滚着，静静地看着品茶的晏如。太后今日气色不佳，纵使抹了几层傅粉也遮不住眼下的倦怠，嘴唇的颜色隐隐透出一点紫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像无形的一只手慢慢地扼住了晏如的喉咙。到底是年轻，晏如在太后的注视下略有些不安。

　　“昭媛可知哀家传你来做甚？”太后缓缓开口道。

　　晏如老实回答：“臣妾不知。”

　　太后给了旁边的桂嬷嬷一个眼神，桂嬷嬷双手捧来一本禁中起居注，太后的护甲划过起居注，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她慢条斯理道：“哀家翻看了这本起居注，你这些天陪伴皇上的日子不少，你身子才好，也真是为难你了。”

　　“陪伴皇上，为皇上解忧，乃是臣妾的本分。”晏如低眉顺眼道。

　　太后把起居注放了回去，拿起玉轮接着揉着自己的脸，眼睛半眯着，道：“哄皇上开心，确实是你们的本分，哀家瞧着，你还未侍寝就能让皇上整日地挂念着你，昭媛的本事不小啊。”

　　晏如心知不妙，自己这些天与皇帝确实亲密了一点，也料到会让一些妃嫔不满，可没想到太后会来亲自问罪。何晏如啊何晏如，你真是自作聪明，本想趁着这次机会探探人心，没想到把太后给招来了。

　　“太后，皇上不过是喜欢新鲜劲罢了……”晏如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太后打断了：“哀家问你，羊毛买卖新下达的诏令可与你有关？”

　　晏如也坐不稳了，直接向太后跪下，道：“臣妾不敢对太后有所隐瞒，关于羊毛买卖，那日皇上是随口问了臣妾一句，臣妾也就把心中所想一一道出。皇上下的诏令是什么，臣妾并没有看到也不知情，所以臣妾也不知这……诏令与臣妾有无关系。臣妾只是无知女子，而皇上天资过人，皇上的旨意又怎么会问过臣妾的意思呢？臣妾再不懂宫中礼仪，也知道牝鸡司晨是犯了大忌啊。”

　　“你倒是能言善辩。何昭媛，哀家与你就事论事吧，你的出身不低，容貌美丽，哀家看见你，也心生喜欢，也难怪皇帝喜欢你。你要知道，在这后宫中，每个女人都能干出点什么大事情来。关于羊毛买卖，哀家知道你说了多少，但哀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记住——你的这点聪明，千万别用在歪点子上。”太后低沉的声音缓缓传入晏如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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